林三之死，实为报复。
既是报复，便不会止于林三一人。或许林三之死只是一个开端，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遭遇与林三类似的劫数……
因有所畏，而有所惧。
真正使白玉笙畏惧的不是报复行为，而是报复行为的实施者：灵犀阁。灵犀阁销声匿迹七年，实则从未解散或消失。一旦灵犀阁不再扮作天元阁，而以灵犀阁行事，必将带来较夺剑大会更甚更广的劫数。
白玉笙听小燕子提起当年江湖客遇伏凌霄山之事，已是颇多感慨，不觉想起与那事有关的江湖谣言。谣言称，杀害那些江湖客的正是白玉笙，自那以后，他开始被冠上嗜血魔头的绰号。
魔头绰号，相伴一生。
名唤白玉笙的少年有许多，擅使秋霜剑法的白玉笙却只有一位。显然，有一位假白玉笙冒充他，将杀害江湖客的罪名栽赃，而那位冒充他的假白玉笙出自灵犀阁，同为徐先生徒弟。
徐先生，一名难缠的对手。
白塔之巅，他曾亲手将一尺寒插入徐先生身体。后来徐先生坠崖，崖深百丈，绝无生机。但铁无私在崖底搜寻，并未寻到尸体，而徐先生曾有过一回葬身江底却死而复生的奇迹，着实使他不敢妄下徐先生已死的结论。
若徐先生未死，必思报复。
铁无私道：“另一桩命案，确与你有关。江湖传闻，酒仙李蓬蒿前往姑苏祭拜怪僧怪道，却在坟前惨遭白玉笙一剑封喉。”
白玉笙道：“我从未去过姑苏。”
铁无私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姑苏富庶，美景如画，你若是有空，大可前去赏玩。”
白玉笙道：“你在挖苦我？”
铁无私道：“岂是挖苦，句句出自肺腑，那位姓易的小姑娘不正是来自姑苏？”
小燕子听出铁无私的话外之意，一旁插道：“总捕若是对人家小姑娘有好感，大可去姑苏会面，傻哥哥可做不得你的媒。”
铁无私道：“情分两种，有一见钟情，有日久生情。我与那姑娘素未谋面，生不出情愫。倒是你的傻哥哥，曾与她朝夕相处……”
一贯正直、严肃的铁血名捕，竟与小燕子开玩笑，谈论起儿女情长，着实称奇。殊不知世间之上远没有绝对的严肃，有的只是陌生感。一旦相互熟识，彼此深交，言语间便会无所顾忌。
白玉笙面上愁容，急于转移话题，遂幽幽叹道：“酒仙前辈只会酿酒，他们实在不该对他下手。”
铁无私道：“你知道他们是谁？”
白玉笙道：“知道。”
铁无私道：“是谁？”
白玉笙道：“一切已尽在铁兄掌握之中，铁兄何必明知故问？与其纠结于杀害酒仙前辈的真凶是谁，我倒想听听第三桩命案。”
铁无私道：“你一定不愿听到。”
白玉笙道：“可是你一定会想方设法说与我听。”
铁无私道：“不错，你不妨猜猜看是谁。”
白玉笙道：“铁兄几时变得如此拐弯抹角，若非铁兄长着一张铁兄的脸，我当真要怀疑铁兄是否是我认识的铁兄。”
不用去猜，已预感到。
直觉告诉他，命案会与虞若离有关。但情感上，他希望虞若离莫要遭遇不测。
虞若离是他在江湖上颇有默契的一位朋友，无需多言，已是各自心知。他能读懂她的眼神、话外之意乃至肢体语言，却读不懂她对他的感情。或许他只是佯装不懂，避免不必要的尴尬。
她是仙子，他是凡尘。
仙子不应受凡尘所缚，凡尘不应成为仙子的羁绊。
极乐岛上，她曾与他并肩作战，击退飞羽堂杀手，继而揭穿夺剑大会阴谋。无疑，灵犀阁的目的是报复，神偷林三、酒仙李蓬蒿皆成为目标。显然，与前者相较，虞若离更是灵犀阁的眼中钉、肉中刺。
早在极乐岛时，飞羽堂便曾对她下手。
白玉笙预感到的她，正是小燕子预感到的她。与白玉笙一样，小燕子虽预感到虞若离，却最终选择沉默。
沉默有时不是冷酷，只是想不出如何回应，索性避而不答。
铁无私虽感激虞若离替自己讨回追魂，却不得不亲口讲述有关虞若离的传闻，待些微酝酿，方缓缓道：“第三桩命案，发生在巫山朝云峰上。据传，巫山派新掌门接任大典上，突然有仇家闯上朝云峰，血战巫山，整个巫山派死伤惨重，连即将继任的新掌门亦不知所踪。”
传闻有真有假，若非亲见，实难辨别。
他只是据实将传闻复述出来，需白玉笙与小燕子自行判断真假。当然，他所据之实只是传闻之实，而非劫数本身之实。他不是巫山一役的亲见者，他所知道的实皆来自虚实难辨的传闻。
白玉笙道：“她……她怎样……”
铁无私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称她伤重身亡，有人称她下山寻仇。总之，她已不在巫山。”
白玉笙道：“好狠的报复！”
铁无私道：“你知道仇家是谁？”
白玉笙冷哼道：“仇家？不过是灵犀阁一贯的伎俩，贼喊捉贼，无贼可捉时便栽赃给莫须有的仇家。铁兄心知肚明，何必存心试探。”
铁无私道：“并非我有心试探，而是此事关系重大，不敢妄下结论。”
白玉笙道：“此三桩命案皆远离京城，而你曾提到京城发生过连环命案，难道连环命案与灵犀阁有关？”
铁无私道：“不错。”
小燕子一旁插道：“你方才称不敢妄下结论，如今却为何如此笃定？”
铁无私道：“京城里的第一桩命案发生在天牢，死者为前宰辅蔡学文、前淮南知府秦中举、前淮南厢军指挥使孙尚真、前淮南首富钱无量。”
小燕子道：“或许是杀人灭口。”
铁无私道：“燕女侠以为是何人需要杀人灭口？”
小燕子道：“但凡灭口，必定是得利者。若说灭口后谁获利最大，无疑是赵峻。”
铁无私道：“如燕女侠所言，赵峻应该是幕后主使。可案发第二日，赵峻的襄王府三十八条人命遇害，连赵峻本人亦在数日前溺水身亡。”
小燕子道：“可曾亲眼看到他的尸首？”
铁无私道：“面目模糊，不可辨识。”
小燕子道：“既是如此，死者未必是赵峻，或许是他们惯用的金蝉脱壳之计。”
铁无私道：“是与不是已无关紧要，紧要的是皇帝已认定他是赵峻，并将其以襄王之礼厚葬。”
小燕子道：“单凭这些，似不能断定幕后主使是灵犀阁。”
铁无私道：“或许我们都曾弄错。”
小燕子道：“弄错什么？”
铁无私道：“徐先生未必是灵犀阁主。”
小燕子白一眼铁无私，没好气道：“你在开玩笑？灵犀阁主不是徐先生，难道另有其人？”
铁无私道：“不错。”
小燕子道：“是谁？”
铁无私道：“清风道长！”
言语之间，他已看向白玉笙，想要捕捉白玉笙的反应。如他所料，本自伤感于虞若离劫数的白玉笙，在听到清风道长时，由震惊到难以置信，继而如遭雷击，陷入莫名恐慌。
因有所畏，而有所惧。
与小燕子一样，白玉笙已许久未见师父。师父待他恩重如山，供他吃穿，传他内力，赠他秋霜。若无师父，他早已于金陵城破时遇难；若无师父，一切皆为虚幻，世间之上将没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