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地势高些，天光已经彻底暗淡了下来，天上一轮圆盘倒是明亮的很，洒在地上一片素白上，倏然染成一边灰银色，叫人看不出究竟是月光还是雪迹。
方才之横一言有贬低王雨香的意思，兰绍撇过脑袋看了一眼他，听他言传着的话语，却并没有打断着反驳，反而因着他这话才得了主意。
王齐这个人做事情向来没得什么章法可循，他认定的事情，就算最后不能得逞，也都会挑那条对自己最为有利的路来走。
若是真真的叫他知晓了自己对胭脂的心思，那今日他不管顺不顺王齐的意思自刎于此，胭脂都必是死路一条。所以他接下这话茬，眉眼微微有些朦胧之意，语气强装出一股慵懒道：“王齐，你与我同处这么些年了，你妹妹整日那般粘我，你也见我对她有过心思，可到头来，还不是说弃就弃了。”
说完又觉得话中有破绽，忙又补着：“只是这一回你说对了一半，这姑娘确实与旁的不同，我娶她回来，不过是要她身上的一件东西罢了！”
“什么东西！”
王齐急忙闻问着。
兰绍却是不紧不慢，一副话茬子还长的样子，朝着后头打了个手势。王齐看得清楚，是吩咐点烛。
眼下趁月色视物叫人眼睛不好受，身后一众兵甲来时已是黄昏，所以个个身上备着一根梨木做的火把，见了手令，火折子在人群里传上一周，再瞧身后，火舌直扑，已经成了灯火通明的模样，光亮形成的一个包围圈正正好好能将对面一众人给夹杂在其中。
柳招远听兰绍有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意思，怔怔看着他，兰绍与他对视眼中却只有笃然。
“能叫我再往上爬一层的东西！”
他淡淡地说，没有旁的语气，为了让话语有可信度，更是悠哉地屈膝坐在地上。
“照理说这话我不能跟你讲，可你今日是看准了要坏我大事，既然事难再成了，那我就可怜你，叫你死的明白一些。”
王齐心上这会儿直打鼓，不知道这些个中事情究竟是真是假，只瞧着兰绍那阵势是往日里少见的，明明轻声细语，却叫人毛骨悚然。
他开口说话，话音子却直打颤：“你.....你休要骗我！”
他身边上立着的十几个壮汉看戏看了一会，听到这儿似乎也觉察出了不大对劲，面面相觑着，似乎在用目光交流，若是面前的这一众队伍毫无顾忌地杀过来，他们究竟还有几分活下去的可能。
挨得近的一个干脆直接开口问着：“大人，来时候您且说是没得什么险事，就是帮您撑撑架势的，怎的这眼瞧着连命都要搭上了！”
王齐这会儿有些乱了阵脚，选在崖边上连逃跑的路都没有，如今真真是犹如瓮中捉鳖，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肥肉。可若是连这身边的人心都安不下，那更是没得活路可走，便强作一副笃然的模样道：“你且听他跟你胡说，我就不信他敢乱来，杀了我，他也没得活路可走。”
之横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被他这话逗乐了，连忙提醒他：“姓王的，莫不是这天儿太冷了将你冻得痴傻了。你下手杀了兰爷新婚妻子，兰爷可是堂堂镇抚使，于公于私要你一条命都是合情合理的！”
兰绍响声咳嗽两下，示意他莫要说太多的话，当心一不留神坏了他的大事。之横明白他意思，眉目忽然一低，退身回来到兰绍身后，见兰绍依旧冷言冷语：“我给你两条路走，一个是你杀了她，我杀了你，一个是......我杀了你们全部人！”
说罢他扬臂示意，接着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等着火把再平稳的时候，一排弓箭手已经箭在弦上。
“兰绍，你......你疯了么？”
王齐惊声一呼，说话都已经开始结结巴巴起来，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伸手挡在面目前头，举着长刀的手却纹丝未动。
他手肘终于松开来，胭脂总算能够将脚稳稳踏在地上，兰绍接着光亮看过去，她双眼的位置灿灿发亮，该是已经湿了。
兰绍尽力摆着脑袋朝着他挤眉弄眼，只是可惜月光与烛光都在他身后，所以他面目在胭脂看来瞧得并不清楚。
王齐将刀往她脖颈上又晃了一晃，几乎有些崩溃：“快，说话，跟他说话！”
胭脂一双眼珠子虽然盯着兰绍，可那刀刃已经将结痂的伤口重新划破了，她都没有同兰绍说一句话的意思。只歪头看着看着王齐，乜斜这道了一句：“你怕死么？奴家很怕，可与大人同死，奴家也死的值了！”
王齐被她这话惊得一愣，边上的十几个大汉将刀举在手间浑身不住地打颤着，有一个还试图同兰绍交涉：“大人，这儿不关小的们的事情，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们走吧，我们也是一时惑了眼，以后大人有事尽管言语，小的们自当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
事情倒是顺着兰绍所预想的走势发展着。兰绍摆头，柳招远得了意思才道：“滚吧，还等什么呢？”
几个身影急匆匆奔着黑夜里头走进去，之横忙使眼色示意身后的人跟上去，万不可是中了他们的计策才好。
等着踏雪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这地界儿变得越发地安静，将王齐那粗重的呼吸声衬得更加明显。
“都疯了，你们都疯了，我才不跟你们一块死，兰绍，我爹他养你这么大，你昨个刚害死了他女儿，如今还要害死他的命根子不成？”
他人已经被这局势吓得头脑混乱，很难冷静下来思考问题，如今头一等大事就是保命，只好开始将话软了下来“”
“你放了我，我把人还给你，你坐你的高位，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今儿什么都没有发生。”
终于等着这样一句话了，兰绍翘着嘴角一笑，站起身来时候脸上的神色才被映照的十分清楚，脸上满是鄙夷和不屑：“王大人腰杆子倒是硬的很么，怎么求人还是当爷一般，本官倒是有些听不大懂！”
夜越来越深了，王齐面露惧色，方才激动的神情也不知怎的，听了这话忽然间又暗淡了下去。
兰绍的心不由地揪起一下，若是他看着这阵势没有脱逃的可能，怎么都是死路一条，所以选择拉胭脂做个临死的垫背那可就酿成了大错。
这样一想，手心里不由得出了些汗，轻轻抹在柳招远衣袖上的时候，柳招远似乎察觉到了他此刻的紧张心绪。当下就有了心思，招手示意身后一众兵甲先收了手，又歪着脑袋朝之横说话：
“你先带人回去，仔细着点，别走太快！”
柳招远办事向来稳重且考量周全，这是镇抚司衙门里人人皆知的。又因着他跟兰绍的一层关系，所以都被大家称为二哥。之横先前得兰绍信任一度不将他放在眼里，这会儿听了话却不敢不从。
等着人离开了，柳招远这才说话：“王大人这回可以摆出您该有的姿态了，兰大人也非是不讲情理的人，您说呢？”
如今双方势均力敌，不过王齐知道，兰绍万万不会放心叫这一众队伍就这么离开，自己若是没有顺了他的意思，恐是今儿个命丧于此已经成了必然之事。
兰绍面无表情，双眼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周遭安静，就像是等着看自己的笑话，然后毫不留情地嘲弄一番，以解心上之气。
王齐如今无路可走，反倒有些庆幸素日里与兰绍树敌，叫他心生了折辱自己的这条意思，莫不是如此，恐方才一众兵甲早就乱箭将自己射成了筛子。
如今不管兰绍是因为心怀着对王觉的感激，还是对王雨香的愧疚，他既然能够退了一众兵甲，那便是有意留着自己这条命。
所以他当机立断抽开胭脂脖颈间的长刀，倒是留了一丝心眼没有扔掷到地上，然后屈身跪地朝着兰绍叩了一个闷声响头：“下官有错........还望兰大人不计前嫌！”
柳招远松开兰绍上前将胭脂接手过来，随口安慰：“夫人受委屈了！”
胭脂面容枯槁，经了这一串又一串的事情，已经累到不想开口说话的地步，只将双眸沉着，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没有。
兰绍见她成功被扯过来，心上压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隐隐出了一口长气，却没有先去问候胭脂，只双眼怔怔看着王齐。
以他眼下这样子，要赢了王齐还是有半分的风险的。万一他觉察到不对劲举刀动起手来，自己若是不设防的话，定是会中了他的招数。
柳招远先是掏出锦帕帮胭脂捂住脖颈间的伤口，知道事情经不得耽搁，便急忙回身抽刀，将兰绍身子往后一扯，便要朝着王齐刺过去。
王齐战战兢兢，防备了他们会有这么一手，只是想不到会来的这么快，躬身从柳招远腿间一滚而过，等在立起来的时候，冲着兰绍大喊着：“兰景禹，你个阴险小人，我王家带你不薄，你居然真的想要我性命！”
柳招远招式极快，还未等他说完话，刀刃子已经搁到了眼前头。两个人彻底打做一团，兰绍掩着口鼻有咳意，却又硬生生忍了下去，只道：“计划既然已经败露，唯有死人可以保守秘密。这一道理王大人竟不懂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