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立在原地思量了一会，眼色间有所动容，唤了云儿一声，接着撩起衣襟跨进门去。兰绍没懂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正要跟上去，却被领路的几个人伸手一拦：“大人不要为难小的们，您还是从正门进的好！”
云儿走到他跟前行了个礼，即刻快步跟了上去，兰绍不敢冒犯，只好停步立着，就那么瞧着门被两个人阖上。
门里头云儿牵着胭脂手好奇道：“姑娘真的试了那嫁衣，打算嫁与兰大人？”
胭脂听她这话，根本没有回答的意思。她这会儿心绪沉沉，左右思量着只觉得心上其实隐隐有些遗憾的。
她遗憾在那日金缨消失之后，她没有寻到他的行踪。
打那日金缨送信来之后，她便知道，或许有可能见不得，即便见得，那或许也就是最后一面了。她一早便准备了很多的话要同他说，却都还没有来得及说。
还有容桂枝的那一桩事情，或许对于金缨来说，便成了一辈子的误会。他或许会恨容桂枝一辈子吧。
她越想着，衣袖下的刀柄握得越紧。她遗憾的那些事情啊，如今也只能是无力再去改变了，既然当年的仇人真的寻到了，那么她这几日思量好的打算便真的要去做了。
九王府胭脂进进出出有百回之久，对每一条小道儿都十分了如指掌。绕过后院一处厢房再朝前走，便是九王爷老母亲老太妃的宅院。
跟以往一样，充耳的木鱼声响梆梆声脆，引得两个人歪过头从半开的窗扇子往进瞧了一眼。这般早的时辰，却见屋中的人已经跪在佛像前颂起了经书，呢喃声音夹杂着沉闷的榆木撞击声响，叫胭脂繁杂的心思静了不少。
老太妃年轻时候信佛信得诚，得子的年纪大些，如今已经是快到古稀的年纪，虽然话说是应该寻个安宁的地儿不错，但胭脂心里清楚明白，她如今在这后院无人问津全都是因为自己。
胭脂与九王爷相识的那一年，九王爷府上还有一位正室的王妃，是边疆前来和亲的一位外族公主。
王妃打先帝还在时候便已经嫁给了九王爷徐飞长，先帝自小体弱多病，正是壮年时候一病不起，正好外族和亲，当时是太子位的当今皇上已经有了正室之位的太子妃，独独九王爷一个没得婚配过，便就促成了这样一桩子亲事。
九王爷自然没得什么说辞，顺利将和亲公主娶了宅院。可怎么也都没想着第二日皇帝便一口气没上来薨世长辞了，继而这王妃是边疆嫁来的妖女这说法便在城中传遍开来。
九王爷心上不在意这个王妃，日日受人非议更是心上不快，索性将王妃锁在屋内不准出门，也从来不与王妃见面。
老太妃人心善，见王妃日日寻死觅活大吵大闹，便着人在王妃寝殿筑了观音像，日日教王妃吃斋念佛平心静气，好度过这磨人的日子。
直到两年前的某天，九王爷闻听胭脂琴技而到凤阳阁走了一遭，随即对胭脂动了心思想要将她娶进王府。
城中皆传王府正室恐是要易位，王妃闻讯后偷偷尾随九王爷到凤阳阁想要探了究竟，哪想着半道儿上轿撵遭到刺客围杀，王妃混在人群中被一剑贯穿心脏，当即横死在街头。
老太妃震怒，暗暗着人到凤阳阁暗杀胭脂却又被九王爷发现。母子两个人一时闹得不可开交，就是在那个时候老太妃兀自将寝殿搬到了后院一个不过方寸的简陋厢房里，还言说叫九王爷为王妃守灵三年，不许再娶。
胭脂明白她的意思，九王爷不过是而立之年，膝下无子哪能不娶亲。她这个做娘的也十分不容易，这样一套说辞也不过是为了先拖住九王爷罢了。且这主意果真是如了愿的从那往后就算九王爷待她再亲近，也都再不提娶她的这桩事情。
这两年多功夫，除了九王爷生辰这一天，胭脂从来都不会到这后院上来。在前院的时候，也从来都没有见过老太妃的身影。就快要三年功夫了，母子两个的关系也丝毫都没有缓和过来。
将往事这样一想，只觉得遗憾的事情又多了一桩。心上烦乱只有更甚，便急忙扯着云儿奔着前院走去，晃了晃脑袋全神贯注思量着怎么下手报仇的事情。
兰绍在后门口上候了一阵子，见也没得旁的办法，便只好又绕回到正门口去。人立在石阶子上候着。
文武百官打这门口上经过，虽说话不多说什么，但个个都弓手给兰绍做个揖，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蔑视之意。
兰绍意兴阑珊不想搭理，将手抬起来捂着半张脸，不过并没有什么效果，他腰间的绣春刀早就将他的身份表露无遗，没过一阵子便听见前头有个熟悉的声音大喊着：“兰大人！”
兰绍蓦然抬头，顺着动静的方向看过去，见百步开外的距离，拎着一堆物件儿身子晃晃悠悠着朝这边奔来的那身影正是之横。
他迈步子朝下走了两阶，长阶的边上微微有些冰愣子，踩在上面人不由得脚下打个滑，幸得霎那功夫之横已经到了身前，忙伸手将他搀扶着。
“大人小心！”
兰绍身子一定，从他手上挣脱开来，故作镇静咳嗽了两声，然后使个眼色示意他跟上，两个人顺着人群鱼贯进了王府大门。
一道儿上之横都没有说一句话，到正堂上搁了东西，递了礼单，两个人在拥挤的院子寻了一处地方坐着。兰绍给他倒了一杯酒轻轻往他面前一推，见他微微一笑，还是没有理人的意思。低头一瞧，见他肘边上放着一个刀鞘，花纹样式倒是十分的熟悉，却又略微有些不大一样。
他这才开口问着：“怎么，还生气呢？”
之横端起酒杯子抿了一口，强作出一个笑脸：“生什么气，下官哪敢！”
兰绍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硬凑上去跟之横碰了杯，却又见他将脑袋一沉板着脸将酒杯子撂下了。
这北镇抚司里头哪个不知，除了柳招远，兰绍最最器重的就是之横，他为人果敢，从不拖泥带水，性子瞧上去就是吃这碗饭的。
由着兰绍的这层器重，建功什么的大事情基本上都是之横的活计，连柳招远都甚少有，所以衙门里头的人都像对兰绍那般敬重着这位二把手。
可那天在容府，兰绍却亲自卸了之横的那柄绣春刀，若是就此收了也便算了，却另外转送给了旁的人，这就宛若在昭告整个衙门，之横他如今已经失了势头。
“我瞧你这刀倒也顺手，比绣春刀没得什么比不上的！”
兰绍故意这样说话，往他心间上戳着。之横脸色明显一沉，忽然激动着说：“顺手是顺手，那绣春刀并没什么特别的，就是......”
“就是什么？”
“就不是那么回事！”
之横声音突然压得很低，说完小心翼翼张望了一番周围，往兰绍耳边一凑，像是一早便有牢骚，这会无遮无掩发了出来：“且不说到底我什么都没有干，就算我干了什么，平日里大人说什么我听什么，我这头一回犯点事情大人也不该就这般严厉吧？”
兰绍眼眸忧郁，本还是轻松着，听他这番话，忽然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将手中的酒杯砰地一声面前重重拍下去，松开时候已经裂成了一堆碎片，摊在桌案上。
“严厉？我眼下觉着罚得还是不够重。我就是睁一只眼闭一眼惯了，这才叫你一步步走到这惹出个人命的地步。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条人命在你眼里都不算什么了。难不成这人人相传，说锦衣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是真真有来由的？”
“可那人命她......”
之横势头被他这一番话压了下去，可还是低声呢喃着解释，兰绍微微有些失望，觉得他颇有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意思。冷冷出言打断他道：“大家若是都服你，我这儿自然好说。可眼下衙门中有人对你有疑议，那我就得一碗水端的平。”
他一转过头，眼光笃定甚至暗藏寒箭，逼得之横慌忙将视线掩藏着，却忽然有个手掌轻轻搭在他肩膀上，食指上挂着一枚硕大的金环。
“兰大人！”
三个字都还没有说完，兰绍身手敏捷，伤身微微一扭曲，一只胳膊支着来人的腋下，另一边手肘在桌上借力，想要将他狠狠地摔在面前的桌上。
滑过那人腰肢之后，兰绍失手将他襟带上的玉佩坠子给划落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随即一响，这边手上动作已经到了一半，倒立着的人身上又落下顶黑绸做的礼帽，只是身子并没有顺势横着躺下，而是屈膝立在上面，趁着直起身的力气扯着兰绍的胳膊不放开，将兰绍也拽了上来。
兰绍本来心上有气，见九王爷有与他动手的意思，便也干脆顺着他的意思与他过上两招。
底下的人群有的喜形于色，不敢拍手叫好，不过既然有人动手收拾这盛气凌人的皇权贵族，倒是饶有兴趣立在一旁看热闹。
有的面带焦急，呼喊着有刺客，想要将门口驻扎着的羽林卫唤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