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凉的月色下，离颤抖地接过那冰冷的馒头。她知道小雨已经死了，死在这不堪的命运里，死在那陌生男子的怀中。
许久许久之后，离挨着男子坐下，环抱着双膝陷入了沉默。其余的孩子选择回到破庙，生起一堆篝火，将小雨生前的东西丢入火中，化为灰烬的同时寄给远去的小雨。或许，她在另一个世界已用不着了，可不能否认，寄给她的还有一份厚重的情意。
第二天，天刚大亮。在离的带领下，小乞丐们在破庙附近的山头选了个地方，刨了个不大的坑，以破草席裹着小雨的尸体安置其中，再以泥土掩埋，献上几朵鲜花，如此便算是安葬了，甚至连墓碑都不曾有。当多少年过后，荒草覆盖荒坟，又有谁记得坟里葬着谁？
悲坳在心中无法抹去，可活着的人仍旧需要生活。时光可以磨平一切伤痕，没过多久，小乞丐们便逐渐淡忘小雨的死，只有离每过两天便会上山去小雨的坟前探望。还有黑衣男子，偶然会去坟前枯坐！
卑微的人容易使人忘记，多年以后，谁又记得谁？
这几天，黑衣男子与小乞丐们朝夕相处。白天跟他们一起出去乞讨，晚上坐在草堆望着神像发呆，虽然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久而久之，他也成了小乞丐中的一员。
杂乱的白发，拉碴的胡渣，他早已没了往昔威风的模样，唯一有的只是被岁月腐蚀的心，以及看遍世态炎凉的落寞。
直到有一天，这一切才得以改变。
秋已渐末，偶有雪花飘零，苍白了人间。天寒地冻之际，寻常人家都已窝在家里不愿出门，而乞丐们为了生机被迫冒着严寒去行乞。
这一天，牛飞没有跟着乞丐们出门，正在看着神像发呆时，小七鼻青脸肿地跑了回来，惊慌失措地喊：“哑巴大哥，离姐姐被人给抓走了！”
听闻此言，牛飞的神情一变，下一秒钟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见此一幕，小七还为见鬼了，吓得目瞪口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在他的心目中，牛飞只是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哑巴，说是一无是处也不为过，这样一个人，竟然可以平白无故的消失，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而正在小七震惊的时候，眼前一花，牛飞再次出现在他跟前，并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出现在镇上了。
“你。。你是人是鬼？”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小七终是磕磕巴巴地问出了口。
牛飞神情平静，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带路！”
听闻牛飞开口，小七更是惊讶了，他不是哑巴吗？怎么现在又会说话了？当然，相比于离姐姐的安危而言，这些都无所谓。所以回过神后，小七未有耽搁，连忙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道出了此事的经过。
今日，离一如往常地领着一帮孩子沿街行乞，这个过程中不慎撞到了当地的恶霸鹏少。那鹏少为当地一霸，平日里巧取豪夺无恶不作。这次不小心与离撞了正着，正好撞飞了离的革草帽，从而窥见了离貌若天仙的容颜。
那鹏少也是好色之徒，瞧这小乞丐竟是个如此曼妙的小美人，焉有不借机寻事之理。所以接下来的一幕可以想象。鹏少仗着人多势众，对小乞丐就是一顿拳脚招呼。小乞丐们都是半大的孩子，又岂能是这恶少的对手，最后的结局是所有人都挂了彩，离也被鹏少给抢走了。
离是小乞丐们的主心骨，小乞丐又岂能见她发生不测，慌乱之下，机灵的小七想起了牛飞。
正说着，小七已将牛飞领到了一处豪宅门口，而其他小乞丐也焦急地围在豪宅门口。
“哑巴大哥，你快救救离姐姐，她被那恶少绑进去了。”
“是啊，哑巴大哥，那恶少凶神恶煞，若再耽搁，离姐姐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小乞丐们不顾浑身的伤痕，围着牛飞叽叽喳喳，言语中尽是担忧之意。
牛飞没有说话，目光柔和地从小乞丐们稚嫩地脸颊上扫过，最后落到了豪宅大门上。
那豪宅朱漆大门严丝合缝，想来已是上了锁。不过，这点事又岂能难得住堂堂魔尊牛飞？
牛飞抬起脚步，缓缓走到大门边，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了出去。只听见哐当一声巨响，那厚重的朱漆大门登时四分五裂。
一脚神威把小乞丐们吓了一跳，在他们震惊之时，牛飞已一脚迈了进去。小乞丐们面面相觑，然后也是一窝蜂地冲了进去。
大门的动静早已惊动了所有人，所以当牛飞走到前院的时候，数十个打手提着哨棒冲了出来，直接将牛飞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闯我鹏少的崽子，真倒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纨绔公子走了出来，冷冽地目光落在牛飞身上，满是不屑地又道：“我倒是谁呢，原来是捅了乞丐窝，才打跑了小乞丐，又来了老乞丐。”
牛飞满头杂乱的白发，看起来确实如老乞丐一般。不过，他已历经风尘，还不至于因为这个而生气。
小乞丐们站在不远处，因为畏惧这群打手而不敢上前，现在见绑架离姐姐的真凶出现，当即都叫嚣了起来，指着那纨绔公子道：“就是这个人绑走了离姐姐！”
牛飞的神情一变，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鹏少身上。
那鹏少横行乡里惯了，又岂会惧怕这白发乞丐，鼻孔朝天不屑地道：“是我又如何？一群臭乞丐，识相的给我赶紧滚，不然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啪！”
鹏少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脆响，然后脸上便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这一巴掌突兀而至，直到鹏少脸上出现五个通红的指印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大名鼎鼎的鹏少竟然被人掌掴了，而离鹏少最近除了打手之外便只有老乞丐了，不用说这掌掴之人必是牛飞无疑？不过说来奇怪，牛飞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而且他离鹏少有数米之遥。这么远的距离，普通人根本就无法做到。
当然，鹏少这些年来从来都只有欺负别人的份，今日被人掌掴，气急之下那管得了这老乞丐是不是普通人。
“混账，你竟敢打我！都还愣着干嘛，给我上，我要弄死他！”鹏少怒不可遏，当场就判了牛飞死刑。对他来说，乞丐的命与蝼蚁无异，何况这个乞丐还打了自己。
鹏少的话就是命令，毫无迟疑，下一刻几十名打手已经提着哨棒嗷嗷叫地冲了上来。只是，还没等他们冲出一步，所有人都如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砸坏了无数花花草草。
看着这倒在地上哀嚎几十个大汉，鹏少和小乞丐们都惊得目瞪口呆。不动声色间打倒几十个大汉，这本事莫说是普通人，就连一般的仙人都难以做到，这白发乞丐究竟是什么人？
明白了这层道理，鹏少再次望向白发乞丐时，已是满眼惊恐。
毫无迟疑，鹏少噗通一声跪倒，吓得浑身颤抖不止。
“好汉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
鹏少的声音颤抖，不断地磕着响头，祈求着牛飞的原谅。牛飞无动于衷，始终都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接下来的做法。
“呔！恶少，现在知道哑巴大哥的厉害了吧，快把离姐姐还给我！”这时，反应过来的小乞丐们也不害怕了，一窝蜂地跑了过来，指着鹏少的鼻子大喝。
鹏少如梦初醒，连忙陪着笑脸，道：“各位小爷稍安勿躁，小的这就把你们的离姐姐还给你。”说罢，鹏少又吩咐手下道：“混账东西，还不快把离姐姐请出来！”
打手们惊惧不已，哪里敢耽搁，连忙不顾疼痛往屋里走去，不一会儿便有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冲了出来。
离，她换去了破旧的粗布衣，摘下了革草帽，精致的脸颊与乌黑的长发不再雪藏，光彩照人，神采焕发。在这一刻，她不再是微不足道的小乞丐，而是天上下凡的谪仙子。
“离姐姐，你！”小乞丐们都惊呆了。在他们的印象中，离一直是假小子的装扮，虽然都知道她是女子，却从未见过她的女儿装扮。如今，离只是换了身装束，便已美出了天际。
其实，这一切还得归功于鹏少。在窥见离之天颜后，本想一亲芳泽，可见她那副寒酸打扮，又有了些嫌弃的心思。为了追求完美，鹏少给离准备了华美的衣服，并遣侍女们为她穿洗打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对这张倾国倾城的脸颊，在场之中所有人都是一脸痴迷，就连牛飞也不例外。
“一百年，离，你终于回来了！”
看着此时的离，牛飞脑海中的记忆翻涌而来。他想起了一百年前的西荒大地，圣城蛮王宫中离化作粉尘消失，临别前曾言，一百年后她将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现在，一百年已过，她出现了，同样的名字同样的脸颊，却不知能否延续曾经的故事。
牛飞伸出颤抖的双手，举步上前，慢慢靠近。可未走上两步，脚步又忽然停下，摇头苦笑道：“不，你是离也不是离，真正的离已经死了，你只是轮回中的她，不一样，不一样！”
苏柚的伤痛还在心底残留，离的再次出现会否也是命运的作弄？牛飞不愿落入命运循环的旋涡，终是落寞地转身，缓步往门外走去。
寂静的豪宅里，雪花渐渐飘零。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牛飞，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只有离忽然心痛，熟悉的感觉翻涌而来，眼前这个白发男人的背影是那么熟悉，仿佛前世残留着与他有关的记忆。
可是，心海茫茫，片叶未存。无论怎么寻找，终是一片虚无。陌生又熟悉，心怀疑问，离亦不曾理会其他，提起裙摆追了出去。
诸乞丐面面相觑，然后紧随着离的脚步匆匆离去。片刻之后，豪宅中雅雀无声，鹏少长吁一口气，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放下心后，鹏少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吩咐手下道：“快，帮我查查这群乞丐的居所。”
那手下不理解，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少，那白发乞丐不好惹，现在放我们一马已是烧高香了，若还去打搅人家，是不是有些不妥？”
鹏少大怒：“谁说我是要去找茬了，我是要去送礼！”
牛飞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破庙，继续坐在草堆望着神像发呆。离回来之后却发现，所有疑问都无从开口，她知道牛飞不是一般人，而她只是个卑微的乞丐，两者之间属于两个不同世界，又岂会有希翼的交点？
最终，离放缓脚步，无声的坐在牛飞的身旁，陪着他一起发呆。
夜里的寒风呼啸而过，破庙中的两人沉默以对。只有小乞丐们围在篝火旁，叽叽喳喳地议论这两人。
今天，他们经历了许多，哑巴会开口说话，并且身手十分了得。乞丐姐姐也不是乞丐，而是天上下凡的仙子姐姐。这些事都颠覆了他们的认知，足以激起他们的新鲜感。可是，当饥饿与寒冷来袭的时候，这种新鲜感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痛苦与无奈。
无声是无奈最好的体现，好在，今夜他们注定改变命运。
鹏少领着一帮手下来访，并带来了许多食物美酒以及衣物，此来是为了赎罪与道歉，小乞丐看在食物的份上乐意接受，而离则是看着牛飞，等待他的决定。
其实，若放在以前，以牛飞之前的心性，鹏少这些人早已死得不能再死。现在，历经九劫，心性大变，又岂会跟他一般见识。所以，最后牛飞也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不要打扰。
鹏少灰溜溜的离去，小乞丐们欢欣鼓舞地瓜分赎罪的礼物。对他们来说，这些东西完全是雪中送炭，而且他们从小到大也不曾见过这么多好吃的，所以那画面可以想象，午夜的寒风里尽是孩子们的欢笑。
为了不打扰孩子们的兴致，牛飞选择了回避，一个人出了破庙，在门口的石阶坐下，眺望着夜空中纷飞的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