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她是如何解释,京燕便没做声,只静静端坐,等她下话。
暮西暇将手收回,垂下眼只瞧着她那细细腕子,“反正我即便说了你也是不会信的,总之我只想与你共商医道。”
她抬起脸来,那神情静如一汪潭水,说道:“也好在这寂寞深宫当中打发时间。”
“好,那京燕便从命。”京燕随着应道。
他丝毫不信暮西暇懂得什么医道,只当她不过略通皮毛,而又对从医心生向往,京燕便是从医之人,自然希望此学多得人传承。
“御医答应就是,也不枉小女一番真心。”暮西暇随着道。
而后便说起回尚寝局去了,而京燕执意将她与木苍儿今日所用汤药熬好,装与瓷罐当中要她带回。
送她至太医院门外,“小姐与你姐妹要多注意身子,若要共商医道,你便前来找我。”
“恩。”暮西暇点头做应。
而京燕所言令她觉得只是在哄一小女子,他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便悻悻提着两桶药罐转身而去。
行走在这寂寥宫廊之间,半路遇到木苍儿,她奔至面前道:“你可算回来,我今日已闲了下来,还想与你一同往京燕太医那处去。”
这不是已回来了,暮西暇轻扯起嘴角,笑道:“我已将汤药带回了。”
木苍儿看向她手中提着两瓷罐,“你怎带了回来?清早起便去叨扰,只怕会令京燕太医心中不快吧。”
“哪会,我为亲王之女,怎有人敢对我不满,即便不满也不敢露在面上。”暮西暇轻笑回道。
只是今日前去与京燕相谈,倒是要她很受打击。
不过还好,无论如何也令京燕答允下来,虽说他那只是应付,可也算达到一步,终究有了开始。
在这宫中,今后便有意义,与人共商医道,而看来那京燕对自己的才能并不认同,可四皇子却对自身颇为赞誉,到底那京燕只为良驹,并无眼光。
“快些回去吧,今日姑姑与内寝长使交来你我当差名册,我方才见了,十日里,你九日被排晚间,只怕要你苦挨了。”
听木苍儿这句,暮西暇眉头被锁了起来,随着问道:“那么你呢?”
“我?”木苍儿轻轻一笑,“比起你来也只好上一点罢了,十日里,我有六日也被排在晚间。”
她二人身体羸弱,在那时候辛苦对身子无益,暮西暇垂下头,叹了声,“回去先将药喝了吧。”挽过木苍儿的手臂,叹道:“今日午后,我便要一睡不起。”
她仰头看了看天上,此时那湛蓝天上万里无云,几点云雀翱翔于上空,自成一副画卷“然后准备今夜的应差。”声音静静道。
这实在无趣,可已在此境地,无论思绪从前如何百转千回,到此时候只得按唐宫女侍日常度过。
回了尚寝局内寝后,暮西暇与木苍而围坐木桌,饮下那苦药。
木苍儿总见她神思恍惚,好心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听她这声才回过神来,浅浅一笑,并未作答,在想如何去与京燕共商医道。
HIEN,这新型药剂,至现在都存在于她的脑子当中,这便是所想头等大事,注定那是未完成的遗憾之事。
暮西暇双手托腮,口颊之间那苦味仍在。
配药工序繁杂,单单器械之上在这唐宫也难以寻到类似显微镜之类和高级测试仪器,再来所需药品种类繁多。
那成品药剂配型都要费上一番时日,再来当此时候何来的成品药剂,若从最开始,从配置药剂开始,只怕更要耽误时日。
于宫中做这女侍应差,哪有许多空闲。
只怕那宫中差事忙过,其余时候也要在睡中度过。
“今后生活再难以改变。”怔怔的出了声。
暮西暇正在晃神,她眼神直直的瞧着那晦涩墙壁,此时木苍儿幽幽的将手掌负在她额头,回神,怔怔问道:“做什么。”
她连日来总说这些话,木苍儿可是听闻,她从前总是犯痴,近些日子好似有些不正常了,“你是否需要再往京燕御医去瞧瞧。”
见她这表情,就如在王府中乳娘与自己说话一般,今日京燕也是如此说,莫非这些人就不信这世上也有奇迹存在。
原本自身也是不信的,可自从恍恍惚惚来了这时空后,便开始信起了阴曹地府,信起了命运轮回。
暮西暇瘪了瘪嘴巴,将木苍儿手拉下,叹道:“罢,我要睡下了,今夜还要执勤。”说完便往那土床上去了,抻开被褥平躺下来。
不知是睡过几时,而木苍儿便在内寝中闲坐,她也实在睡不下,便伏在桌案闲思些什么,她的眼眸,如一汪清水,当中映着苍黄日落的余晖。
内寝地上落着一层浮尘,在余晖当中也显出别样的感受。
此刻屋内只她两人,静到只听得暮西暇浅浅鼾声。
渐渐,天便黑了下来。
一两女侍带餐食进门,只见得暮西暇蒙头在榻上酣睡,那女子将盛装餐食的瓷碗重重砸在桌案之上,叫道:“我们日日辛苦,偏偏有人得了清闲,这几日来不是在内寝大睡,便是在宫中闲逛,莫非入宫为侍,还过得她那大小姐的日子吗。”
她叫嚷生大,木苍儿也被惊了一跳,默了一阵随着说了句,“寝中还有人在休息,小声些吧。”
而听得这话,那女子将话锋转于木苍儿身上,横眉叫道:“你以为你攀上何高枝吗,那暮西暇已与我们相同了,她再不是亲王之女,已落魄到此,莫非你以为与她走近能有何好处?”
她两人相交只因同被疾病缠身,何来她所说这些。
况且入宫之后,吃用与所做之事,皆与旁人无异,怎还能惹来旁人如此怨妒。
“你这话何意,你几时见西暇在宫中闲逛,你既说她已为女侍,她怎有资格在宫中闲逛。”木苍儿起身与她对峙起来。
“莫非你是暮西暇招来走狗不成,怎偏帮她说话,你自己算来,这连日宫中大丧,最是忙时,你二人又于尚寝局中分担多少?”那女子逼人说道。
她两人在太子大婚当日,被排夜间,苦挨了一夜,按尚寝局规矩,一日夜勤便可休息一日,这又有何错处。
“不过歇下一日而已,你怎这般不饶人?”木苍儿拧眉道。
暮西暇本在榻上熟睡,听得这几人争吵不休,被吵醒了起来,而才起身睁眼,便见木苍儿被那女子推倒在了地上。
她忙下榻,踩上鞋子便奔到了木苍儿身边,瞧她可怜,而后瞪上那女子叫道:“你为何动手,我二人到底哪里要你不满?要这般针锋相对吗?”
这几日暮西暇与木苍儿甚少与内寝之中人往来,她两人不知,这女子便是尚寝局崔尚宫之女崔金玉,为此内寝长使。
她入尚寝局,自是受崔尚宫器重,他日必定作为承继崔尚宫之位人选。
“你待姑姑不敬,便是招惹到我,以为与皇子私交,以为曾为太子妃人选,便可在尚寝局逍遥度日吗?”那女子斜眼冷哼一声。
暮西暇从未想过与谁相争,这一世于她来说不过白来而已,纵使王府锦衣玉食,或是入宫为侍挨苦,于她都是相同。
暮西暇面色沉住,将木苍儿扶起,她三人对立,而崔金玉一旁女子小心拉扯她衣袖,“不要再吵,只怕姑姑见怪。”
“崔尚宫自能分辨孰是孰非,我为何要怕。”崔金玉她凛然应道。
而暮西暇见此只嗤之以鼻,不要说这小小尚寝局,即便拿这大唐王朝来换,也不及从前她手中一罐,哪怕毫升药剂珍贵。
“你还好吗?”暮西暇眼只放在木苍儿身上,于她好声问道。
论起忍来,木苍儿自然大家,出身寒微,怎样的嫌气没受过,她手肘戳破,便只轻轻按着,摇摇头,“我无碍,你我出去吧。”
惹不得,便躲过就是,于她不过来宫中赚取那微薄的资财补贴家里罢了,实在不愿与人相争。
暮西暇她也不愿与人相争,可方才崔金玉与木苍儿之间争吵她也听得明白,自是看不过旁人替自身受这委屈。
她扶过木苍儿身子,平声道:“你如何说都好,只是切不要伤害无辜之人,我二人在尚寝局中原本安分,若何处令长使不满,长使大可说明,我二人便照规矩做就是。”
“算你识相,两位姑姑为你所排差事到底辛苦,我便不多言其他,只愿你在宫中安分。”崔金玉教训口吻说道。
暮西暇实在不知,她在宫中到底做过何事令人厌恶。
听她这话也只默默的。
才要与木苍儿出去,又听她道:“想你那庶妹,在尚食局当中可颇得陈尚宫喜爱,以升为长使。”
这崔金玉对宫中各事十分通达,这是暮西暇入宫以来,第一次听说有关暮云暇之事,她已为长使?
不过听来对自身却无半点撼动,到底志不在此,她那庶妹出挑,无论王府亦是宫中都是能干角色,听得这话,暮西暇只愿她早日飞黄腾达,不必再受这女侍辛苦。
算来还是自己惹得她落魄至此,不然今日,她可能已陪伴苍寞寒枕攀,兴许在先帝薨逝之后,便入住未央宫。
可惜她的大好人生被她那无用长姐,与家族牵连。
“多谢告知。”暮西暇淡淡一句,便扶木苍儿出门去了。
到一处僻静地方,此时夕阳西下,放眼看去各处皆是昏黄颜色,暮西暇面色沉住,扶她在一块大石头坐下,拉开她衣袖,见她手肘磕破,流出血来。
“这女子真是心狠,怎与人动起手来,将你弄成这样,你怎不吭声呢。”暮西暇嗔怪道,小心为她吹拂伤口。
无论何时,木苍儿也只是淡淡笑着,“我若与她相争,你想来能有何结果,她与崔尚宫有亲,即便我有理,崔尚宫又能偏帮我吗?”
她与崔尚宫有亲?听得这话,暮西暇才追问道:“那人是谁?”
浑浑噩噩,在内寝与崔金玉同住几日,竟连那人是谁都不知,她这日日都在忙些什么,木苍儿眼瞧着她为自己处理那伤口应道:“那便是你我同寝长使,名崔金玉,是崔尚宫侄女啊。”
怪不得了,暮西暇此时才想到,果然无论何时何地,人情总占上风,即便在这深宫,女官之间竟也沾亲带故。
冷笑道:“我当她有何能耐,原来不过也是一仗势欺人货色。”
“这众多女侍当中,便只有你与她出身高些,如今你家中受难,她自然将你视为眼中钉了。”木苍儿随着道。
这二八年华,正是小女子善妒之时,而暮西暇她本身已过了这年纪,摇头一叹,“随她,我视而不见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