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告一段落之后，林霏得了一天假。
吃过早饭，她开着家里的那辆老捷达，载着父亲去仁心康复医院做检查。
车上，两人谈起案子。
林霏把能说的都说他听了。
林建国点头感叹：“这回算幸运的。”
“是。”
“待会儿回去好好歇歇。办案要紧，可身体才是本钱。”
“是。”
“……小霏啊”
“嗯？”
“你什么时候处对象？你妈都快烦死我了，非得让我说说你。”林建国一副老大为难的样子。虽然他也想闺女结婚，可这种事儿也得看缘分不是。
林霏叹气，“爸，那您觉得什么样儿的适合我？”
林建国想了想，问她：“你觉得冯健怎么样？我看那小子对你有点儿意思。”
“冯健……还行。”
“还行就是能处处的意思？”
林霏摇头，“不知道。这种事儿不能说开始就开始。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觉得差点儿什么。”
林建国侧身，打量了一下闺女，说：“是不是他不敢追你？”
“……不算吧。”
“那我得说说他。没看出这小子这么胆儿小呢！”林建国坐直身子，想着还是要点点冯健，没准儿这事儿还真能成了。
林霏看了父亲一眼，“您别跟着掺和。”
“放心，我知道分寸。”
林霏听得出父亲敷衍的口吻，于是多解释了两句，“我说真的。这种事儿需要想仔细再行动，旁人跟着掺和会很容易弄得特别尴尬。毕竟我们俩在一个组里，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建国也不糊涂，当然明白闺女话里的意思，于是点头答应她：“好了好了，你放心，我不掺和就是了。这种事儿交给你们自己处理。”
林霏点点头。
林建国却在心里想着这冯健还是不够有魄力啊！搞个对象还要想东想西。他闺女需要的是勇敢无畏的人。磨磨唧唧的可制不住她。
父女俩一路闲谈，从婚姻大事转到医疗保健，没多久医院就到了。
停好车后，林霏带着父亲挂号检查。
熟门熟路，平均一个月一次的固定行程，父女俩都习以为常了。
等林建国进去之后，林霏来到大厅的空位上等着。刚入座，平行的视线恰好对上从走廊那头过来的霍衍。
毕竟是经历过那种危险时刻的人，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霍衍走了过来，驻足问她：“陪人看病？”
林霏起身，点点头，“您也是？”
“嗯。”
会来仁心医院的，几乎都是须要做复健的人。想必也是中风患者吧。
霍衍坐了下去，并示意她回坐。
“你陪谁来？”他问她。
“我父亲。”
霍衍点头，“脑梗还是脑出血？”
“脑梗。”
“多久了？”
“六年。”
“恢复得怎么样？”
“基本复原。”
霍衍‘嗯’了一声，说：“我父亲一年半。”
林霏点头，“也是脑梗？”
“脑出血。”
“……慢慢儿都会好的。”林霏看着前头，平静地陈述。
霍衍侧头看她。还是那件黑色羽绒服，脂粉未施，扎个马尾。裤子换成了深蓝牛仔裤，鞋子也变成了黑色雪地靴。隐隐约约的还有一股薄荷味。
“问你个问题。”他突然开口。
“嗯。”她扭头看他。
“那天要是我没动手，你打算怎么收场？”霍衍有些好奇，那天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那种诡异的默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看出了她的用意，而她也非常清楚他懂了。
林霏想也不想地轻声说：“我会开枪。”
霍衍唇角上扬，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这份沉着和冷静，别说是其他女人，恐怕就是男人，也没几个有她这种本事。
林霏收回视线，看着前头。
这人……有点儿怪。
见了几次都是西装革履。衣着十分考究，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今天就算没穿正装，休闲服看着也还是这么板正。他话不多，明明浑身透着股距离感，却会主动跟她搭话。不过她瞧得出来，他并没有那种意思。会跟她坐在一块儿，大概只是简单的不烦她罢了。
坦白说这种类型的人，她没见过几个。倒不是因为知道他有钱有势，反而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被称为‘教养’的东西，让她觉得很少见。
素质很高，这是她对他的评价。
“你话不多。”他说。
林霏扬眉，“您不也是吗？”
“‘您’字儿可以去了。”
林霏顿了下，点点头。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交织在一起，彼此都没错过对方眼里多出来的那点温度。
感觉这种东西，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体会到了就是体会到了。藏不住，骗不了人。
只不过成年男女，毕竟跟少男少女不同，就算彼此心领神会又怎么样呢？想要有进一步的行动，单靠感觉是不够的。他们的理智不允许他们这么鲁莽。
所以交汇过后，彼此又都平静地扭开头。
林霏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掏出来看了看后，又装了回去。
“拜托你个事儿行吗？”她仰头看他。
“你说。”
“白家栋……太难缠了。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劝劝他吗？”林霏知道不合适，可还是想试试。那家伙这两天竟然开始送吃食去队里了。不停地打电话约吃饭还不够，现在已经上升到登门的地步了。
霍衍瞧着她无奈的表情，点头道：“我试试。”
“……谢谢。”林霏露出抹感激。
霍衍避开眼，坐直身子。他压根儿不是那种会管闲事的人，白家栋的事儿更是一向没兴趣过问。可当她用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理智竟然没拦住本能。这让他有些不自在。
不多一会儿后，林建国走了出来，林霏起身告辞。
霍衍看着她小跑着奔向一个右脚有些不方便的男人。那人五十多岁，挺胸抬头的，看上去精神不错。模样精瘦，个子不矮。父女俩说了些什么，之后朝同一个方向走。
临出门口的时候，她看了过来，朝他颔首。
霍衍点头回应，看着他们走出大厅。
收回视线后，他若有所思。说来也奇怪，每回都是她的那双眼睛，在事后偷偷的潜伏进他脑子里头。说不出什么滋味，就是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
回到家之后，霍衍把父亲送到楼上休息。
霍元庆拉住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霍衍入座。知道父亲想听公司的事儿，所以直接开口把这些天公司发生的大事都说了一遍。
虽然霍元庆现在连自己的面部表情都控制不住，说话也只能简单地表达一些基本需求。可他脑子没糊涂。他知道自己这一撂摊子，儿子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心疼，却也非常骄傲。他知道这孩子做的不错，很是欣慰。
“思……思婕……她……”霍元庆努力地开口，憋了半天后点头，表示高思婕这人不错。
霍衍明白父亲的意思，笑道：“您喜欢她，我知道。”
霍元庆又点头，颤颤巍巍地想伸出大拇指。
霍衍按住他的手，说：“我会看着办的。您就好好按照医生的叮嘱，每天按时锻炼，将来也好抱着孙子孙女出去玩儿。”
霍元庆重重地‘嗯’了一声，心情不错。到生死关卡走了一遭，很难不有些改变。虽然心里还是憋着一股重头再来劲儿，可也真得开始期待起孙子来了。他尝过合家欢的滋味儿，他儿子更得尝尝。高思婕这姑娘看着就很不错，知根知底的，性格也好。
“快……点儿……”他忍不住补充。
霍衍笑了，“行。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
霍元庆一抖一抖地拍了他一下。
霍衍笑着谈论起别的话题。
父子俩就这么在房间聊着天，直到吃过午饭后，霍衍才离开家里回公司开会。再忙，陪家人的时间也要有。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生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进了元都大楼的门，迎面刚好碰见白家栋。
霍衍一把捞住他，把人提溜到自己办公室。
“我真有事儿。”白家栋解释自己翘班的原因，“林霏今天休息，我得去找她去。”
他不提，霍衍也想不起这茬，索性直接把林霏的嘱托说了，“林警.官让你别再去烦她了。”
白家栋惊愕，“为什么啊？！……哎！你怎么知道的？你碰见她了？……不对啊，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熟了？！”
霍衍懒得理他那种一副遭贼了似的打量，语气不佳地说：“无意中碰见的。”
白家栋狐疑。一方面知道霍衍从不屑跟他说谎，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太对劲。他什么时候管起这种闲事儿来了。
打量了半晌，他还是习惯性地屈服了。谁让他怕极了表哥那种冷淡的眼神。
“她真这么说的？”
“嗯。”
白家栋皱眉，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头。想了一会儿之后，嘀咕道：“我觉得她不像是真烦我啊。你说我长得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事业家庭也都挺好，她没道理烦我啊！”
霍衍看着白家栋那张疑惑的脸，忍不住点头。其实单纯也有单纯的好，至少干什么都一根筋，没那么复杂。
“是不是我追求的策略不对？她不喜欢这种直接的方式？”白家栋低声琢磨着。想来想去，他能想通的就只有这个理由了。
霍衍没兴趣继续在这上头饶了，任由他想了一阵儿之后，问起了公事。好在白家栋这小子虽然皮，可交代给他的活儿倒是没有一件掉在地上的。
听完他的季度分析之后，霍衍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霏载着父亲回到家后，跟继母王玉芬一块儿包起了饺子。
今天弟弟林超要带着女朋友上门吃饭，家里自然要特地做点什么意思一下。
“曼丽不喜欢吃肉，咱们多包几个素馅儿的。”王玉芬边捏饺子，边说。
林霏点点头。她还挺喜欢朱曼丽的。人长得好，性格也挺乖巧。跟林超两个人更是从高中好到现在。想想时间过得还真快，两个小孩儿如今也都长大了。
“我听曼丽她妈的意思，好像是想让林超买个房再结婚。”王玉芬看了眼客厅的丈夫后，小声地说。
林霏包着饺子，静静地听着。
王玉芬继续：“我是挺理解她当母亲的心，毕竟谁都想让自家闺女嫁过来享福。可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现在哪儿买得起房子啊！房价那么贵！”
“付个首付要多少钱？”林霏算了算自己这些年的积蓄。
王玉芬知道她的打算，心里感动，摇头道：“别想那些没用的，你剩多少钱我还不知道。房是不会买的，家里前年才重新装修了一遍，什么都是新的，还买什么房？”
林霏不吭声，心里却在叹气。生活的难处，真的是越大才越有体会。
“曼丽倒是个好姑娘啊……”王玉芬叹气。
林霏突然有些自责。
家里三居室，父母一间，她跟林超各一间。卫生间只有一个。赶上点儿寸的时候，上个厕所都得排长队。更别说将来还得进来个新娘子了。要是她早点儿嫁出去也好，可现在弟弟都准备结婚了，她这个做姐姐的还跟家里窝着呢。
她也不是没想过搬出去住，可父母死活不同意。单位的宿舍呢，也极其不方便。基本都住的男性，领导才不会单批一间屋子给她住。
虽然她每月都贴补家用，逢年过节也会包个大红包。可想到现实面的问题，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唉，养孩子就是来还债的。”王玉芬半晌后感慨了这么一句。
林霏看着她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柔软了起来。二十多年了，是继母无微不至的照顾，才有了今天的她。如今她都这么大了，她当然也老了。
皱纹深了，眼皮塌了，就连以前笔挺的腰杆，现在也稍微弯曲了。
“妈……”
“嗯？”
“真要买房也没事儿，咱们凑凑能行。”
王玉芬没说话，眼眶悄悄地红了，低头继续包着饺子，闷声说：“别瞎操心了！赶紧找个好对象才是真的！”
林霏笑，“好，一定努力找。”
“别光拿嘴说。”
“这回一定认真。”林霏举手保证。
“……我看你的行动。”王玉芬不肯轻易妥协，想了想之后，突然问她：“哎，上回我跟你提过的老中医，抽个空去看看吧？你这每来一回月经，就跟生了场大病似的，肯定有问题。还有啊……这女孩子就得有个女孩子的样儿。你也抽空化个妆，弄弄头发什么的。你看看曼丽，成天香喷喷的！”
林霏笑着说：“老中医可以去看看，化妆就免了，我哪有那个空啊。”
她说完放好饺子，伸手去拽面团。
王玉芬接了过去，揉面切块儿杆皮儿的，动作娴熟老练。
林霏在一旁看着，一瞬间又有了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生活中所学会的所有技能，基本都是跟继母学的。她手把手地教会了她很多东西。至今都感激不尽。
临近年关，积压的案卷要重新整理一下。
林霏忙到中午的时候，白家栋拎着大包小包前来报到。
天气越来越冷，昨天夜里又飘起了雪花。白家栋穿着一身白色羊绒长款大衣，在风中摇曳。
实习警员小张兴高采烈地跑来通知林霏，她无奈地出了办公室。
看着眼前这一幕，实在有些哭笑不得。白家栋这人吧，好像自带闪光灯似的。走到哪儿都亮闪闪的。浑身上下尽显浮夸。
“我给你带了排骨汤！”白家栋把保温桶塞到林霏怀里。
林霏叹了口气，把人领到楼里的一个清静处。
“白家栋，你继续这么做下去的话，我在队里就彻底出名儿了。”
白家栋呵呵笑，“哪儿那么夸张！我已经够低调了，今天只带了汤和甜点。”
“我上次说的话你不明白吗？”林霏觉得累。
白家栋也不是真不会看人眼色，见她一脸疲态，低声解释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追女生这件事儿，怎么能半途而废呢？更何况我从高中就喜欢你。我不努力试试，怎么对的起自己？”
林霏看着眼前那张保养得当，弄不好比自己还要嫩的脸蛋，突然心生羡慕。他眼睛里的那种纯洁的光芒，真让人嫉妒。这得过得多么顺风顺水，才能依旧这么积极向上、简单纯粹。
“怎么不说话了？”白家栋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
林霏收敛了下思绪，认真地看着他说：“咱们俩是两路人，处不来。”
“……为什么？”白家栋的世界里向来没有这种说辞。
“不合适。”林霏突然觉得不在一个频率上，是件挺累人的事儿。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
“不是每件事儿都需要试验的。”林霏低头。
白家栋不解她的情绪为什么突然低落起来，轻声问：“哎，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反正不追你是不可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