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爬起来,要往外去。
“二婶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让她如何安心?”
燕承刚刚站起,听到她的话,怔在原地。
她上前来,“玉昭,带他去后院梳洗,换身干净的衣服,再给他准备点吃的。”
约莫过了两刻钟,玉昭将燕承带到花园里,他已经梳洗干净,换了一身青白相间的小锦袍,脸上的淤青严重,用了很多脂粉才遮盖住,还是能看出一些痕迹,他又服用了华太医给的药,才跟着韩长安去母亲的房间。
玉昭小声地说道:“主子,二夫人那样子,他看了,只怕要伤心。”
韩长安看了眼跟在身侧的燕承,也不怕他听道:“以他的性子,要是不见这一面,会伤心一辈子的。”
燕承一听,眼睛红了。
她这话的意思,这一面,是自己能见母亲的最后一面,母亲要死了。
他虽然不动声色,但情绪变化,让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躁动,他已经先一步往二夫人的房间去。
韩长安摇了摇头,跟上去,在他进门时拦在他的面前,耳提面命,“不要靠得太近,天花会传染,你母亲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你好好活下去,这是你唯一能够报达她的机会,完成她的心愿。”
燕承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推开了门。
二夫人喝了些汤药,还有些意识,不时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燕承听着母亲的声音,恨不得一下子就扑到母亲的身上,但小脚上却发不出力气,走得很慢。
还没到床前,就看到靠在床头的母亲,她的脸上密密麻麻的疱疹,很多疱疹已经化脓,她的一张脸,肿胀得有平时三倍大,完全没有了平时美丽温婉的模样,但他能看得出来,这是自己的母亲。
“娘亲……”他大声喊了出来,要扑上去。
韩长安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提高声音喊道:“二婶,我带承儿来看你了。”
二夫人听到声音,悠悠醒了过来,回光返照地睁开了眼睛,用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着他们。
“承儿……”燕承迈开步子,要上前去,被韩长安死死拉住。
二夫人开口道:“不要过来,母亲看得到你。”
韩长安低下头来,看着他,“承儿,跪下,给你母亲磕三个头。”
燕承跪下,对着母亲,恭恭敬敬,“孩儿给娘亲磕头了。”
“感谢娘亲的救命之恩。”
“养育之恩。”
“厚爱之恩。”
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薄薄的嘴唇上咬出血来,才镇定下来,继续说道:“若有来世,孩儿愿再做您的儿子,好好孝顺你。”说完,他“砰砰砰”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怕母亲伤心难过,死死哽着眼泪,保持镇定。
“承儿,乖……”二夫人的眼泪“唰”地流了出来,“娘亲放心了。”
她抬起头来看向韩长安,“长安,承儿就托付给你了。”
“二婶放心,长安会照顾好承儿,你恨的那些人,他们也嚣张不了多久了。”
二夫人闭了下眼睛,眼中的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视线才清晰了些,“二婶欠你的,来世再报……”
“二婶别胡说,好好休息。”
“你带承儿出去吧……我累了。”
韩长安将燕承拉起,往外殿去,出了大门,他说道:“我想在这里守着母亲,我不想让她孤独。”
她看着他,他的眼睛很红,却没有哭。
她点了点头。
到了下午,贾雯和福嬷嬷扶着太王太妃来到院外,在华太医的陪同下,来到二夫人的寝殿外,就看到燕承站在门口,像个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她忙喊道:“承儿……”
折梨忙说道:“二少爷,快给太王太妃请安。”
燕承转过身来,遥遥地向太王太妃行礼,“承儿给祖母请安。”
贾雯忙说道:“太王太妃,在二夫人发病前,二少爷一直守着她,现在还在隔离中,二少爷您也看到了,请您先回去。”
太王太妃急红了眼。
“我的承儿……”
又朝着门内大喊了两声,“老二家的,老二家的……”
韩长安上前来,“祖母,您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华太医照看着。”
大家也都担心她,太王太妃年纪大了,身子最弱,能来这里,已经是真的把二夫人放在心上了。
她抓着华太医的手,“华太医,你一定要救老二家的……老身拜托你了。”她老泪纵横,哭得伤心。
韩长安站在她身侧,眼底涌动着一些凉意。
她心里何尝不是想要二婶把她的铺子交出来给王府,所以才会纵容孙仪三番五次对二婶下手。
二婶对死去的二叔如此情深意重,宁可守寡,活受罪,也要留在这府中,可他们却是这样回报她的。
这个王府,可真是冷血无情啊。
她向福嬷嬷递了个眼色,让她送太王太妃回去。
“太王太妃,有华太医在,二夫人会好起来的,您先跟老奴回去。”
“……”
福嬷嬷一众哄着太王太妃,把她扶走了。
华太医在华林院外的小阁楼里暂住下来,配了方子,熬了汤药,让院中所有的人都喝了。
他正理着药材,韩长安端着一盅营养粥上前来,“华太医,辛苦了,这是我让贾雯为您做的夜宵。”
他忙上前来接过,“长安您太客气了,可惜老夫……”他一脸遗憾,“救不了二夫人。”
韩长安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她脸底闪过一丝自责。
如果她当初多个心眼,从劫匪那里问出刀口染了病毒的事,兴许就能救了二婶。
又或许,她一直在二婶身边守着,她一发病,她就把华太医请来……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淡淡地问道:“二婶她,还有多少时间?”
“就这一两天了。”
华太医一说完,看着她沉默着,灵目里翻涌着一抹浓黑,看得他浑身一震。
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问道:“二弟他们,没事吧?”
“得再观察三五天,不过他们年轻,又及时服用了药,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点了点头。
“华太医,可有什么药,能让二婶精神些。”
华太医皱起眉头,“你的是意思是?”
“二婶有些旧事,还要交待交待,但她现在没精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有是有,不过……”华太心忧心道:“服用之后,会在短短的两三个时辰之内,耗尽她的元气。”
“与其让她这般痛苦,不如让她清醒些,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没有遗憾地离开。”
华太医递给她一个药瓶。
她刚刚接过,玉昭就端着一碗药进门来,“华太医,给二少爷的汤药熬好了。”
“我看看。”
华太医拿筷子蘸了点汤药,放在舌尖偿了下,点点头,“可以了。”
“那奴婢给二少爷送去。”
韩长安接过玉昭手中的盘子,“我去吧。”
刚端过药,一股苦味扑鼻而来,她向玉昭,“去拿点蜜饯来。”
玉昭拿来蜜饯,她端着盘子往华林院去。
月亮如水,院中树影横斜。
燕承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里面不时传来一声呻吟,他就知道母亲还没死。
幼青和贾雯在院中守着他。
看到韩长安上前来,贾雯忙迎上去,“主子,你劝劝二少爷吧,他还这么小,身体吃不消的。”
韩长安抬目看去,燕承站着一动不动,已经一天一夜,他已经站成了一蹲石像。
“贾雯,你去荣春苑,跟太王妃说,二夫人已经不行了,请她过来,有些事,要向她交待。”
“是。”
她看了眼站在燕承不远处守着的折梨,声音低了些,只让贾雯听到,“多带些人过来。”
贾雯眼睛一亮,“奴婢明白了。”
贾雯离开,她端着盘子,走到燕承的面前,向折梨挥了下手,“我来。”
折梨退到院门口去守着,她将盘子凑到燕承的面前,“把药喝了。”
燕承伸手去抬碗,手上直打颤,弄得碗在盘子里撞得直响。
“没力气了?”燕承抬起头来,看着她,一阵晕眩。
她牵起他的小手,往花园中的石桌去。
让他坐下,用筷子夹了一块蜜饯喂给他,嘴巴里却毫不留情,“你这样不吃不喝,要死不活的样子,跟谁学的?”
燕承张了张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睛却像镶了一顶玻璃珠子似的,没了往日的生气。
“张口。”
她霸道,却也温柔。
燕承张了张口,麻木的嘴巴小小的。
她微微叹息,这种多愁善感,极重情意的小正太,是最难侍候的了。
她用蜜饯轻轻碰了下他薄薄的嘴唇,因为站太久了,又进食少,他的薄唇有些失色,看起来让人很心疼。
“佛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但是人生也有七喜,破境重圆,枯木逢春,四世同堂,久旱逢干霖,,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至于这七喜嘛,你以后会慢慢体会到的。”
她看起来一副高深莫测,看透世事的模样,声音柔软好听。
“但是你还活着,你痛没病,有吃有穿,还有人照顾,还有大好的未来,既然活着,就要活得坦荡些。”
燕承的嘴巴张得大了些,她便生生将一块蜜饯塞进他的口中。
塞了一块又一块。
甜蜜的味道让他舌尖一甜,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韩长安。
她皱了下眉头,“干嘛这样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