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耳朵,一只叫片片,一只叫青青。青青长在左边,片片长在右边,他们当中隔着一座大黑山,所以谁也没见过谁。早先,片片还以为这山上只有她一个呢!
主人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每到冬天,就喜欢戴上两只耳焐子,怕冻坏了耳朵。这天,小主人走得急,把两只耳焐子戴反了,左边的戴到了右边,右边的戴到了左边。
“哟,真漂亮!”左边的耳焐子一挨到片片,惊叫起来,“你叫什么?多大啦?”
“我叫片片,小主人多大我多大。”
“啊,片片,片片,多么好听的名字,多么体面的小姑娘!”耳焐子把片片重新打量一番,啧啧地称赞,“跟那边的青青一样好看,好看。”
片片一愣:“青青是谁?”
“就是左边那个大男孩呀!”
片片激动起来:“你见过他?”
“我们经常在一起,关系‘铁’得很。小伙子大气,潇洒。我看,你们交个朋友吧!”
交朋友?片片的脸刷地红了。是啊,她的确太孤独了,多么想有一位好朋友呀。仔细想想,觉得不太可能,隔着一座大山,怎么见面?既然交上朋友,总得谈谈心吧。纵然有一肚子话,喊破嗓子,青青也听不见哪!
“没关系,我可以当你们的邮递员。”耳朵焐子看出了片片的心事,“有什么话尽管告诉我,我来转告。”
片片被耳朵焐子的话感动了,用力点点头,“那你告诉他,我向他问好!”
耳焐子真讲信用,第二天就把片片的话转达给青青,乐得青青身子直往外扇,马上托耳焐子捎信给片片,说他同意交朋友。
遗憾的是,从那以后,小主人再也没把两只耳焐子戴反了,青青的心里话再也没转过去。
耳焐子也很焦急,答应人家的事,得想办法完成呀。晚上和另一只耳朵焐子靠在一起时把这件事说了,同伴答应第二天把信传过去。
就这样,靠两位热心的朋友传递心声,更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友情。片片渐渐得知,青青不但长得帅,而且聪明伶俐,几十米外的声音,无论多么细微都听得一清二楚。难怪小主人跟着收音机学英语,总是把青青贴在收音机上,听得全神贯注。她还听说,青青好激动,一激动起来,身体总喜欢朝外一扇一扇的。那模样,肯定很有趣,片片要是能亲眼看见该多好。
就这样,片片和青青在思念中度过了整整一个冬天。
一夜春风,吹皱了湖面,吹开了百花,吹得小草一股劲地往上长,吹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小主人再也不用戴耳朵焐子了,片片和青青从此失去了一对热心的鸿雁。
算起来,他们三个月没联系了。
这天,片片正在想青青,一个细溜溜的声音在耳边响:“嘿,是片片吗?山那边的青青向你问好!”
片片抬头一看,是一缕长长的头发。顺着看过去,那头发原来是长在左边的,硬是被风儿吹到了右边。小主人正在草地上狂奔,像是在捉蝴蝶,满头的黑发全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快,快,听我告诉你,”头发晃动着身子,那意思是说,要不抓紧,等会让风把他吹过去就完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接着道,“你知道吗,青青想你想得快发疯了,晚上老讲梦话,我是从他的梦话里才知道你们……”
片片心里咯噔一下,糟糕!青青的梦话肯定被人听见了,那多难为情呀!她红着脸问:“梦话声音大吗?”
“不大,但眉毛、鼻子、眼睛都听见了,他们说早就看出你们,说你们在……”
片片正想问:“我们怎么啦?”
头发马上说:“说你们在谈恋爱!”
恋爱!片片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滚烫。真没想到那么秀气的眉毛,小巧的鼻子也会说别人的坏话。不知可让那长满两排小骨头的嘴巴听见了?她轻声问头发,头发不假思索地说:
“那还用问,他说你们异想天开,害人害己。比如两只眼珠子吧,有一段时间也好得要命,天天往一块挤,挤,挤,挤到后来……”
“后来怎么样?”
“变成了斗鸡眼!”头发愣了一下,“你想想,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长着一双斗鸡眼,成什么样子!”
片片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
头发劝她:“我看你们算了吧!”
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呀,只不过想交个朋友,怎么非往那上面扯呢!片片有些忿忿不平了,她沉吟一下,把身子挺直,慢而清晰地说:“求你告诉青青,哪怕山再高,哪怕一辈子也见不了面,我们都做朋友,好朋友!”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头发被感动了,不由自主地当上了他们的邮递员,尽管他不能像耳焐子那样一戴上就能传递信息,但还是尽最大努力。每次只要小主人一出门,哪怕只有一丝风,他就拼命往这边飘,飘到片片跟前,把青青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常惹得片片两眼泪汪汪的。飘到左边,再把片片的问候转告给青青。
虽然见不了面,但有这些热心人帮助,他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知了叫了,夏天到了,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小主人爱出汗,干脆把头发全集合到黑山顶上,盘成一个圆圆的饼子。这下,头发再也不能为他们出力了。
片片看看山顶,一点主意也没有,她真想对着山顶大叫几声:“喂,你们谁看见青青啦?”
可她不敢,怕被眉毛、鼻子、嘴巴听见。
只好默默地等待,一直等到秋天的降临。
满以为天凉了,小主人会将头发松绑,哪想到她竟跑到理发店,嘁哩喀喳,把长长的头发剪得短短的。这下完了,就是刮十二级台风也别指望头发过来为她们传信了。
片片想念青青,想得神情恍惚。
那天,小主人去游泳,一个劲地往水里扎猛子,不知青青灌了水没有?那只讨厌的耳勺子,常常把片片挖得火冒冒的,不知可挖过青青。广播上说,老挖耳朵不好,容易聋。
越想越不放心,片片一连几个晚上都没睡好,即使小主人把她深深按进鸭绒枕头里,还是没有一丝睡意。
早晨,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听使唤了,连窗外的细雨拍打树叶的沙沙声都没听见。随小主人过马路,右边飞来一辆摩托车,那清脆的喇叭声也没能引起她的注意,差点把小主人撞伤。
耳朵,我的耳朵怎么了!小主人搓呀,捏呀,把片片和青青折腾得发红发烫也无济于事。没办法,只好上医院。
老医生用一只圆圆的镜子对着片片照了半天,惊讶地说:“她出毛病了!”
“什么毛病?”
“相思病!”老医生嘴角挂着微笑,那笑怪怪的,“她是在想左边那只耳朵想出病来的。有意思,真有意思!”尽管老医生转弯抹角,意思很明白,片片和青青在谈恋爱!
小主人白了老医生一眼,连声说不可能,绝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种病我见得多了。”
“那怎么办?”
老医生的两只眼珠了在厚厚的镜片后面直转:“干脆,让他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了。”
“在一起?一辈子?永远?”
“是呀,你见过兔子耳朵吗?”老医生用手在头上直比划。
怎么,你是说要把我的右耳朵割下来移到左边去,那真成了兔子耳朵,他们是永远在一起了,可我变成什么啦?还能出门吗?小主人越听越不对劲,“啊”地叫了一声,拔腿就朝门外跑。
一路上,听不见风声,听不见汽车喇叭声,只听见鼻子,嘴巴和眼睛在争先恐后地说话,那叽叽喳喳的噪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老医生真有本事,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看割下来栽到一起好,省得害相思病。”
“天天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真是不要脸的一对!”
小主人被吵得头昏眼花,一口气跑到离医院不远的大湖边,可那些讨厌的声音还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两只耳朵呆呆地贴着大黑山,一声也不吱。
主人毕竟太小,经受不住这样的刺激,捂着两只耳朵,对着白茫茫的湖面痛哭起来,哭声盖住了那些讨厌的噪声。
片片感到揪心的难受,虽然她和青青一直保持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默契,可如今,小主人那伤心的哭声使她内疚。唉,也怪自己,当初为什么自作多情要捎信给青青呢!到头来害了青青不说,还给小主人带来这么大烦恼。
一种说不出的隐痛在她心底升起。
小主人思前想后,也觉得对不住片片和青青。
那天,小主人照镜子,无意中看见两只耳朵都在使劲地往上跷,她终于发现,片片和青青是在想通过镜子的折射看看对方呢!小主人感动得泪水又要流出来了。
打那儿起,她一直坚持照镜子,一有空就照,偷偷地照,不光照自己,而是想让两个好朋友多见几次面。
奇怪的是,这样下去,没多久,她的听觉竟然渐渐地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