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低吟，微弱的黄光延照在寸许的缝隙里，此外是一张桌，一把椅，一些从迎客室的编篮里抓来的肉干。这里十分密闭，因此显得格外安宁，随意发出些声音都会被放大。不过茶水倒了一地，煮锅和碗七歪八倒，证明方才出了一些微小的骚乱。
“您坐，大人。”速亥随意找来一个勉强能坐的墩子，而把正经的椅子让给了直立狼祭司。双方落座，他收拢长而枯槁的义肢，如一个抱着双腿的婴孩。借着火光，他才仔细看清了对方的样子，惊讶失声道：“您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鹿烎看着那可笑的坐姿，心知这恐怕是唯一可以慰藉对方的地方了。“为了容易接近那些‘迷失者’和‘流浪者’。”他如实说道，却不想阐明二者是谁。
“也对。您喝茶么？”
“不必了，你或许忘了，我不爱喝茶。”他劝速亥重新放下拾起的器皿，自己拿起桌上的肉干放进大嘴中咀嚼。那种清淡微苦的叶子水不论如何讲究，也不论为何品种，都提不起他吝啬的味蕾，相反肉食更能讨得欢心。
“哦我记混了，是那位大人喜欢喝。”在提及某人时，速亥竟然如同一个孩子般笑起来：“我学着学着，也爱上了茶。”
是有那么一个人，即使过去的部下不提，鹿烎也永远不会忘记他。喜欢喝茶，随和，和煦如轻风，一切意志不与自己共通，皆与自己站在对立面，如同自混沌原生出的光与暗……也正如光与暗，两人终于不再交汇。“丝绸，茶，青铜器……你依然很敬重他。”
“便如我敬重您一样。”速亥恳切的言辞令鹿烎不疑有他。
“毋庸置疑，仍活着的有祇氏人皆敬重我。”狼祭司已经吃了桌上的七八块肉，看数量明显少了近一半。“吃的有点多了，给你最后留一些。”
“您吃罢，篮子里还有很多，足够熬到流波山去搜掠别处之时。”
“流波山，‘老鼠山’。”鹿烎哼了一声，也没多深究和计较自己应该用哪个称呼，而是继续品尝自己所钟爱的风味肉干。速亥的手艺，能让腌制的咸完全入味。“我以为做肉干的原材料已经不多了，毕竟那座‘老鼠山’一天的食物开销足够把一小片丛林吃个干净。”他又咽下去一块。
“深冬一来，想必是长生之战在即，它们得为战争养精蓄锐。最近我看到不少狍鸮在附近晃悠，您没有看见？”
“看见就直接宰了，那种怪物的肉连杖都不愿意吃。”鹿烎怀疑是它们故意在绕着自己行动，否则为何一路过来，剥皮的尸体满地，唯独不见凶手？“你呢，‘虎口夺食’来做风味肉干的成就感是不是比做有祇氏的战士还要大？”他难得地揶揄道。
“对我而言，想从它们手里夺下点食物其实不算什么费力的活计。”
“那是从前，你现在半只脚已经在棺材里了。”
速亥忽然粗犷地哈哈笑起来，声音像两块烂木头在手里摩擦一般。男人总喜欢这么笑，殊不知这听起来又勉强又辛酸。“没有腿和眼睛，照样一箭也不歪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