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你发现脱去冬装的女子长势喜人,那天就该是春分了。
今年的气温偏低,季节来得有些晚,但也有些反常。但确实可以暂时卸去冬装,在春分的时候艳丽一回,就像花花草草经过了一个冬天的憋屈,无论如何总得赶上春分这一天艳乍俏丽。一些跑得快了点的花朵已经等不及春分的典礼就开放了,像是时下流行的未婚先孕一样,孩子总是想赶上参加父母的婚礼。
世间的一切,总是要分的。而季节到了这个时候一分,就分出了北半球的昼长夜短,分出了风的冷与凉,寒与温,分出了一年的春光明媚。
春,是一个很有诗意的词汇。诗意,往往就需要一些富有诗意的物事来装点。但春天的诗意毕竟轻,清,而且朦胧,所以春选择了千花百卉来挥洒怀春少女一样的情怀。
我早就在注意观察春分的来临,但它还是没有多少预告就降临了。花朵为这个日子已经作了迎来送往的准备,玉兰已经开始凋零,为冬送别;海棠虽然红颜依旧,但开始着上了绿裙,真的已经绿肥红瘦了;李花飘洒得落英缤纷,桃花和紫荆以纷繁的喧闹挤上枝头为春天欢呼。白里透红的苹果花,像是已经成熟待嫁的山女,脸上红晕含羞心里却喜不胜收;梨花是一定要等待春分来临的,高擎着的花蕾歙开一丝唇红,但非得要春分的阳光和雨露照临与润泽,才敞开瓷白纯洁的胸怀。艳乍的油菜花从此收敛了少女的放浪,一串串的油菜荚挂在了枝梢,变得稳重而成熟,享受着年轻母亲的快乐和喜悦。
古人说,春在溪头荠菜花。川北一带,荠菜不多,我实在没有看到荠菜花。但我专注地观看过草木的变化。写到春分,用花朵之类来烘托渲染是必不可少的。但花朵确实是开在草木之上的。我先注意的是匍匐在大地上的物事,因为我们的生存首先需要低头在大地上站稳。车前草,古人把它叫做芣莒,我可以肯定是从春分这天抬起卑微的头颅的;蒲公英尽管叶片已经丰盈,但也在春分开始孕育花苞;胡豆花,是一双双善睐的黑色眸子,在枝头伸长脖颈寻觅旷世的情人。树木在春分的时候可能是痛并快乐着的,很多很多的树木都需要春分的风拂过才绽开芽苞,分娩出稚嫩的芽片。樱桃树上亮晶晶的颗粒,是一大堆正在不断丰腴的光头娃娃,这可能是献给春天的最早的婴儿。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更多的草木是我一样的众生,要是没有无名的众生的衬托,那些知名的草木也就失去了骄傲的资本,就像没有普通人的衬托,名人也就不能成其为名人了。
在春分和清明交接的时候,还有一种花我不得不写到。此时的樱花是一种诡异而又活泼的花朵,有人说是流淌出来的女孩子们的笑声。每每面对樱花,我不仅仅觉得它有隐隐的笑声,更有含春的粉面,是一群生机勃勃的粉面女子在盈盈笑语。而樱花凋零得也快,一树繁花挤挤密密,而当一阵风来,那种飘飘洒洒的从天而降,像是一群红颜女子突然之间就面容憔悴,颜老色衰了,是一种推不开拂不去的伤感,花瓣的可怕在于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樱花艳乍地开放时,我总是站得远远的,怕被它的美好俘虏,更怕被它的凋零而击伤。樱花七日,纷纷而落的花片让人感受到青春的易逝,花期不长的樱花像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燃烧得极快,然后便变成了平素的日常生活,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更加感动。
尽管我说春分是千花百卉在争明媚,但是要恰当地描写春分,我觉得有两个词是最适合的:一个是绯桃,一个是轻阴。我之所以把桃花叫做绯桃,而不写做粉面含羞,是因为现在很多的桃花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色彩,显得苍白而空虚,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儿,跟现今城市里吃多了垃圾食品的孩子一样,虽然发育得生机勃勃,却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桃花的绯,就像是村姑的一袭茜红嫁衣,那是季节准备给春分的贴切衣衫,不然春分就没有了姿媚横溢的明艳风采。
轻阴,使得春分有着迷眩的神情。刚刚生长出来的草木的叶片总是柔弱的,春分的阳光也总是薄薄的,白云也是疏疏朗朗的,连新鸟的鸣啼都是惺忪甜妙的。一个轻字,一个阴字,正好是明媚的春光的最好写照,没有了轻也就没有了春分的媚,没有了阴也就没有了春分的明,因为春分总是让人明快而且惆怅的。
欧阳修对春分的描写也不过是“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看来,人们对春分的把握还是停留于物象上的多,深入景物的内心是很困难的,我虽然不能说就深入了景物的内心,但至少我是用心在感知物候的变化。鸟儿的叫声是不是也在春分的时候多了一分情欲,我不敢肯定,但人确实在这个时候多了一分怀春的情愫,用来描写人的欲念的很多词汇都与春天有着关联。
春分,还有更加明媚的是那些种植的声音。在川北的这个时节,很多的种子都需要种到地下。一系列的作物,豆类,瓜类,玉米,红薯,稻子……这些春天的伴侣都在等待春分以一枚草叶的形式划破春天,然后一同走过青青原野。多年前,我初学写作的时候写过这样的句子,而今看来并不显得矫情:播种的人站在白云飘飘/春天的嚷叫向四野弥漫/种植的声音/让我们千古迷恋/远方的亲人在天幕下种植的诗行/嘤嘤成韵/
春分,千花百卉争明媚。
春分,又岂止是千花百卉争明媚?
2010年3月21日春分草,3月23日改于澡雪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