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是佟嫣然还魂回府后最惬意的时光。
府里的人大多拜高踩低，眼见得五小姐已被皇太后及皇上指婚，许配给天底下最俊美的武王殿下，众人眼红之余，对佟嫣然也格外的恭敬起来。
这日午睡起来，见风和日丽，昨夜的一阵细雨将院子的花木洗涮得分外洁净，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草香，佟嫣然心情好，坐在秋千上自晃不已。
梅雨和梅晴端着茶水与茶点出来。
“这墙也垒得忒高些，都快要遮住日头了。”
梅雨嘟嚷了一句：“我还嫌不够高呢。”
“梅雨，看这墙垒得这么结实，看样子又不像是黄泥砌的，到底是用了啥材料？”梅晴到围墙前看了又看，问。
“你忘了？前儿小姐吩咐让人煮了几大锅的糯米饭，又让小厮们推了几车的沙子，就用它们垒呗。”
糯米饭和沙子，这两个互不相干的东西，凑在一起就能能垒墙？这还真是奇闻。
梅晴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着佟嫣然。
小姐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她的脑袋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为何她想出来的法子总是既新颖又实用？
“这有什么难的？那糯米饭很粘，和泥土地沙子混在一起就成了很好的建筑材料，”佟嫣然将一块茶点塞进了梅晴的嘴里，笑道：“看着我干什么？这坑坑洼洼的脸有什么好看？来，尝尝我亲手做的花茶蛋糕。”
梅晴细细地嚼了嚼，频频点着头：“好吃，真好吃，这是奴婢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
梅雨抓了一块塞进嘴里，一块下去还没品出啥滋味，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等咽下去了才赞道：“果然好吃，小姐，你是咋做的？”
“简单，前几日梅晴不是晒了一些山茶花瓣吗？我就顺手拿几朵干花辗碎，和上白面与峰蜜，用泡好的雨前茶水把面和好。然后，将四个鸡蛋敲在碗里，再拿筷子顺着一个方向不停地搅，搅到鸡蛋糊上起了厚厚的一层泡沫就可以与和好的面混在一起，揉好搁在锅上一蒸就成了。”
梅晴不停地点头摇头，叹道：“小姐，你啥时候学会做茶点了？让奴婢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眼前的五小姐，不仅禀性变了，还学会了防身的手段，更有治伤的本事。回到屋里，还会做这么新奇的茶点。小姐啊，老天真是长了眼了。”
“你俩喜欢吃就多吃点，厨房里我还给你们留有一碟更好吃的糕点。”
梅雨忙问：“小姐快说，是什么？我去拿。”
“午饭吃了大半个烧鸡，这会儿又吃了几块茶点，你还吃得下去？”梅晴一把拦住：“先放着罢，等夜里当夜宵。”
“对对对，”梅雨意犹未尽，笑着问佟嫣然：“那更好吃的糕点叫什么呀？”
“南瓜球。”
南瓜球？
梅雨便有些失望，南瓜有什么好吃的？夏天的季节，餐桌上常会出现南瓜做的菜肴。
佟嫣然挑了挑眉：“你以为做成菜的那种南瓜呀？我做的南瓜球，保证让你吃了还想吃，吃了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
“真的？”
“蒸的，还煮的呢，”佟嫣然笑着解释了两句：“选一个老熟的南瓜，挖出它的肉囊，和蕃薯粉拌匀，搓成球状，放入油锅一炸便好。想吃甜的呢，可以放入蜂蜜，你若想吃咸的，你就把瘦肉剁烂，加入盐和少许酒……总之，这南瓜球做法简单，但很好吃。”
佟嫣然越说，梅雨越想吃，连口水都在唇边打转了。
“我等不得夜里了，我现在就想吃。”说着，梅雨转身就要往厨房跑去。
佟嫣然一把拉住，正色道：“这两天老巫婆与佟媚然都在做什么？”
梅雨蹙了蹙眉头：“奇怪了，这几日她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也没去，安静的很。”
这不可能呀，那个日子眼看越来越近了，她们能按耐得住？
“越是安静就越说明有问题，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特别的宁静，”佟嫣然微眯着双眸，双手抓住秋千索，“那，武王府有什么动静？”
“武王府也是安静的很，武王殿下根本没做任何成亲的准备。”
佟嫣然脚尖一点，整个身子便盈盈地飞了起来，笑嘻嘻地说：“他又没打算真跟我结婚，当然不需要做任何准备了。”
“那……皇太后和皇上那边……”
梅晴有些不甘愿，武王殿下是最好的成亲对象，就这样放走了，她替小姐可惜的紧。
“也不知他想出办法来没有，若是技穷，我倒是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梅雨笑着问：“小姐可有主意了？”
“有啊。”
“那说出来听听？”
佟嫣然却要卖关子：“现在不能说，万一被老巫婆她们知道了，岂不是要坏事？我啊，非得等武王殿下上门来求我才会说出锦囊妙计。”
武王殿下怎么可能上门来求小姐？一是，他的身份尊贵，二是，武王殿下又不知道小姐的心思，更不知道小姐的心里藏着推掉太后指婚的法子。
佟嫣然也不作多解释，自顾自地玩成秋千来。
梅晴将梅雨扯在一边，悄声地问：“你是咋想的？也不希望小姐嫁给武王殿下？”
梅雨一把扯下一片梅叶，放在嘴里嚼着，慢悠悠地说：“这事，小姐是当事人，小姐想嫁便嫁，不想嫁，那就别嫁。”
这不废话嘛。
梅晴急了：“咱们当奴婢的，得处处为主子着想。那位武王殿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配得上咱们的小姐。我倒是觉得，小姐应该嫁给武王殿下才对。”
“嫁嫁嫁的，我看是你想嫁了吧？”梅雨取笑道。
梅晴一下子红了脸，打了梅雨一下：“死蹄子，就没个正形。人家愁死了，你还笑的出来。”
“小姐的事不用你我操心，她自有主意。”
梅晴看了一眼玩得正欢的佟嫣然，长叹了一口气：“不担心那是假话，看小姐的意思是想抗旨了。抗旨是死罪，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哟，你有完没完？小姐不是说了，她有办法。小姐既如此说，那就说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唉。
“五小姐……”
佟嫣然回过头去，嘴巴下意识地撮成了椭圆形。院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她主仆俩？
“五小姐……。”
佟嫣然装作浑然不知，脚尖如蜻蜓般欢快地点着地面，轻盈的身子如蝴蝶般飞起落下。
梅晴看了一眼主子，也别过头去。
梅雨可没梅晴这般沉静，她哼的一声，拔腿就跑到院门前，双臂抱在胸前，歪着脑袋，斜睨着双眼：“你们来干啥？又想找空子下蛀害我家小姐？”
佟如然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乌黑的发鬓上只插着一只朴实无华的银簪，浑身上下毫无花朵点缀……。跟平日招摇的装扮有着天差地别。
“梅雨姐姐言重了，”茴香怯生生地看了主子一眼，陪着笑，将手中提着的一个蓝锻包袱皮的包裹举了举：“我家小姐给五小姐赔礼道谢来了。”
梅雨眼睛也不眨，大刀金马地拦在门口：“不敢当，我家小姐哪敢受你家主子的谢？茴香，你领着你家主子回罢，贵脚不踏贱地，我们梅花坞可接待不了如此贵重的客人，没的怠慢了。”
佟如然死命地咬着牙，她知道自己不能转身而去，更不能冲进院里将包袱砸在佟嫣然的脸上……重任在身，自己不能和往日一样使性子……若是办砸了差事，襄王妃头一个便饶不了自己！
背着人，在茴香的后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茴香负痛，小脸涨得通红。但她不敢吱声，更不敢叫嚷。
“梅雨姐姐，你看我们都到门口了，烦请你让我家主子进去罢？”茴香咬了咬唇，踮起脚尖，朝里喊了一声：“五小姐，我家小姐看你来了。”
至此，佟嫣然也不好再装聋作哑了，缓缓地停住了晃荡不已的秋千，回过头，如梦方醒似地说了一句：“哎哟，是四姐姐来了？快请进。”
仍端坐在秋千上。
梅雨很不情愿地让开道，嘟嚷了一句：“五小姐就是心宽，你忘了人家是怎样害你作践你的？”
茴香的脸色顿时胀成了黑紫色，自家主子作贱五小姐的桩桩件件，哪一件是可以原谅的？
佟如然充耳不闻，垂着头走进院里，径直走到佟嫣然的跟前，深深地福下去：“五妹妹，我……我……对不起你。你大人大量，原谅你姐姐罢……。”
佟嫣然昂着头，淡然地看了一眼陡然变得矮小的佟如然。往日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历来与自己为敌的她，今儿竟然卑躬屈膝地来请求自己的原谅。
不信，这绝对是一场没有锣声的戏！
要演戏，演单簧自然不好看。
红黑角色，双方一齐登场才精彩粉呈嘛，才好看呀。
且配合她，看她想演哪出！
“四姐姐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是姐妹，尽管是不同一个娘亲，却是同着一个父亲，打断血脉还连着筋哪，快别说原谅不原谅这话了。”
梅晴深知佟嫣然之意，所以抿嘴乐，让佩儿、玢儿去搬凳端茶。
而粗线条的梅雨，不干了，提高声音直嚷嚷：“小姐，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佟如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侧着身子在藤椅上坐下，双手绞着手绢，双眼仍不敢抬视，声音低低地说：“五妹妹，往日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小心眼了……。”
梅雨狠狠地用眸光割了佟如然一眼，抢过话去：“是小心眼这般简单吗？一个人的心肺若是没歹毒到那般田地，她能作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佟嫣然也不加阻止，任梅雨像开机关枪一样把话都扫出来。然后，缓缓地笑道：“梅雨，芝麻烧饼若是冷了就不香脆了，你们还不赶紧吃去？”
梅雨也不是傻的，一点就明。她一把抓过梅晴，顺从地往厨房走去。小姐支开大家，是想和佟如然一对一地唱出戏。
走了几步又回头：“茴香，你也来吃块烧饼罢。我家小姐亲手做的，你这辈子肯定没吃过，保证你吃了一块还想再吃一块。”
茴香看了主子一眼。
佟如然点了点头：“你去罢，我且和五妹妹说说话。”
茴香如释重负地随着去了。
佟嫣然从茴香怯怯的背影收回目光，落在了佟如然的身上，笑容和蔼地问：“四姐姐，你手臂没什么问题了吧？”
佟如然甩了甩手臂，勉强笑道：“无碍了，五妹妹好生了得，竟懂岐黄之术。”
“人活在这个世上不易，什么都得懂一点，要不然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呢，”佟嫣然微眯着双眸，眸底里透闪着精光：“以前吧，我总觉得只要自己善待他人，别人自然会善待自己。可事实并不是这样，人善是要被人欺的，古话再也不错！所以，还魂后，我告诉自己，再也不能让别人骑在自己的头上了，别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别人伤我一寸，我报她万尺！为此，我用三年的时间，拜师学艺。虽学艺不精，却学得几招防身术，诊脉看病也懂几分。四姐姐，日后若身子不爽，你若信得过嫣然，自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尽心周护四姐姐的身子安康！”
原来，佟嫣然不仅懂得医理，还学会了武功！
难怪，进府时，几个颇有几分力气的看门婆子都拦不住她！齐全家欲挡在前头，佟嫣然挥一挥衣袖便把齐全家的甩到了一边！
佟如然的心里有点发虚了。
她在度量自己与佟嫣然的距离……。最好远点，再远点。如今的佟嫣然，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任自己欺负和凌辱的小丫头了。
佟嫣然全然瞧在眼里，淡淡一笑：“四姐姐放心，我虽跟往日不同，却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任意胡为之人。我信奉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好新奇的说辞！
“四姐姐，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来，一定是有事吧？”
佟如然又将椅子往后移了移，陪着笑道：“瞧我这记性，与五妹妹一聊起来，竟忘了正事。”
说着，将包袱轻轻地放在佟嫣然面前的小石桌上。
“四姐姐，这是何意呀？”
“五妹妹是知道的，我这人吧，心笨手笨，既不像大姐姐那样精通诗书，不像二姐姐那样精于琴棋书画，又不像三姐姐会拳脚，更不敢和五妹妹你比，”此刻的佟如然，谦逊的如阶下的蒲草，卑微而自轻，“只有衣裳裁剪上能稍稍的让人瞧得上，”
佟如然边说边偷看着佟嫣然的表情，见佟嫣然安静的如井水一般无波无澜，她放心地说下去：“所以……。所以，我裁剪缝制了两套春裙，权当我给五妹妹陪礼了。”
什么？
竟是衣裳？
佟嫣然有些蒙了。
看见茴香提进着一个包袱进来，佟嫣然还以为佟如然一定又想借食物来陷害自己了。
心头便轻了轻：“四姐姐，多谢了。这衣裳你还是拿回去吧，我的新衣裳还没有穿遍呢。”
佟如然赶紧站起来，边往后退边连连道：“五妹妹歇着罢，我先回去了。”
慌不迭地跑出院门，连招呼茴香一声都等不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