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生的第五个生辰之前三日的时候,因为持续十几日的昏睡作呕,宛茉终归还是没能别过,极不情愿的答应了请大夫来瞧瞧。
倒不是她对于自己的身体极有自信亦或是害怕被诊出什么瘆人的病情来,而是实在有“苦”难言。
至于这个苦,还要从回京说起。
边城刚刚化冻的时候他们便从那里出发回来了,一路上行的极慢,前前后后也不知怎的竟花了近四个月的功夫。
等到了京城都有些感受到夏日的暑气了,到处都是白洒洒的阳光,亮的晃眼,道路两边吆喝的店家小贩喊得卖力极了,从他们乱七八糟的口音中竟然听出了久违的亲切感。
孟离和肖渠一进了城就直奔皇宫而去,剩下零散的家属马车行囊则是慢悠悠的晃荡着。
等队伍拐过最大的茶楼路口之后,程芮和肖琰才极其不舍的下了马车,换到后头的车子里去坐了。
明明只是各自回家却弄出了一副生离死别的情景。
这头的路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从他们下了车开始起,就一直趴在车窗边依依不舍的盯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眼眶里都亮晶晶的。
“好了,快做好,一会儿就到家了。”宛茉试图扶正他却没能成功。
小男孩长一个年纪怕要多生出三倍的气力,路生才不到五岁她就已经更有些控制不住了。
“娘亲,为什么我们京城的家不跟小琰在一处呢?”
大约是在边城时住的习惯了,让这对小伙伴突然分离还有些舍不得。
“因为肖渠叔叔也有自己的房子呀。”
“那我们还把两个房子打通变成一个大院子好不好?”
看到他眼睛里满是期待,宛茉思索了片刻,笑着道:“可以啊,等你爹回来你跟他说。”
“好,那我说的时候娘亲要帮我哦。”路生的脸上满是正经,每次他这样的时候看起来就十分像孟离。
孩子人小鬼大,离开京城时尚还是迷迷糊糊的可怜样,这会子回来就已经是古灵精怪的小魔王了。
“是,为娘一定帮你。”捧场的站在边上围观。
宛茉笑着点头,后面这句话自是隐去了。
马车一路行到孟王府外头才平稳的停下,她正要牵着路生下车,听到外头窸窸窣窣的动静和熟悉的说话声一时有些愣住。
这头还未反应过来,那边车帘就已经叫人掀开了。
花白头发的齐叔笑脸盈盈,下巴上灰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好像在挥手似的。
“小姐,小少爷,欢迎回家啊!”
只一个简单的招呼,宛茉的眼前就已经完全模糊了,扯着嘴角想要回答,喉咙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下头被牵着的小孩儿疑惑的仰起脑袋盯着自己的娘亲,又转过去看站在马车下面那个笑嘻嘻的老头儿,眨巴着大眼睛想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
宛茉终于回过神来,牵着路生一起下了车,跟着进了院子。
原来今日家里人都已经聚在王府里了,爹爹和时余在院子里练功,娘亲则是带着牧清在一边的角落里收拾着午膳用的材料,一边忙活着手里的,一边还时不时往大门边瞟。
在看到宛茉的瞬间,立时站起了身子往外迎。
一群大人“泪眼婆娑”的寒暄完了又将关注的焦点放在孩子身上,来回往复一次之后总才算平静下来。
宛茉早已经哭的有些气喘了,心口堵堵的有些难受,林夫人于是赶紧叫人弄了水来喝。
彼时洛玉正巧从门外进来,原是一大早出去买东西了,回到王府外头看见马车时心脏就开始跳动的厉害,等进了院子里真正看见小姐却仍没有半分平静,又拉着折腾了好一会,被老夫人喝止了几轮才停下。
趁着空挡,宛茉赶紧灌了杯水,自己喝完了又想起路生,忙着想要去照顾他时却发现边上牧清早已经在帮着喂了。
小家伙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杯子盖住了脸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转悠着观察周围的环境。
时余已经长得有些小大人的模样了,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也在来回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弟弟。
两个人皆是早已经从亲人口中反复提及对方了,是以初次见了面竟也没有半分尴尬,只呆愣了一会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宛茉心里不禁哀嚎,这孩子该不会这样没有良心吧,这么一会的功夫就把肖琰忘了精光,刚刚还死活哀求着要住在一起呢。
她是没有听见,那头路生已经无比自豪的向着时余“炫耀”起自己跟肖琰在边城的岁月了。
小小年纪说起自己的故事来竟然也有一种历经沧桑的架势,听的人忍俊不禁。
大人们更是激动不已,乐此不疲的连着庆祝了数日。
到入了盛夏的时候宛茉便开始连着不舒服起来,时常有哽住的感觉,食欲也跟着日渐消减下去。
孟离忧心她饿着,便千方百计的满足,各种零食冰品源源不断,结果身体愈发的难受起来。
宛茉担心大夫来看了定会下些养身的方子调理便死活拦着不让请大夫。
这么一拖就拖到了这会子,眼见着路生快要过生辰了,总不好日日这么懒靠在床上,怎么说算起来也还是他第一回正经的生辰呢。
想起那些黑乎乎的汤药就有些反胃,是以大清早的便醒了,孟离躺在外侧睡得安慰。
回来有些日子了他的脸却还是黑糊糊的,像沾了什么脏似的洗也洗不掉。
好在这回皇上算是兑现了诺言,除了回来那日其余时候再也没叫过他们进宫。
林煜一家并着父母这段时间都住在王府里,加上闲得无聊每日来串门子的肖渠一家,整座王府见天的都热热闹闹的。
孟离偶尔打趣说长这么大都还没见过这样热闹的王府,当真有些出奇。
她睁着眼盯了好一会天花板才慢慢坐起身准备去洗漱,这一折腾就吵醒了孟离,嘟嘟囔囔的跟着起了床。
两个人洗漱完了,没说几句话大夫就来了,蹙着眉头诊了许久突然变了脸色。
宛茉看着心一抖,猛然记起上回大夫这样的时候她可是被逼着窝在书房里喝了好几个月汤药的,不由更加担心起来。
大夫十分古怪,明明诊完了却不作声,只收拾好东西坐到桌边摊开纸开始写方子,整整写了两页纸才停下手,慢悠悠的走到孟离跟前微微行了礼,道:“恭喜王爷,夫人有喜。”
孟离皱着的眉头瞬间飞散开来,嘴角还未完全扬起就被下一句医嘱止住了。
“这些日子夫人吃的太多杂乱,身体也未尽调养,现在气虚体寒,可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老大夫的眉头仍是紧紧的皱着,丝毫不理会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只尽着自己为医的本分。
接下来是一段冗长的专业术语,大致就是极为严肃的批评了一番孟离,当然,也没有放过坐在床边抚着肚皮傻乐的宛茉。
边上的老夫人、牧清这一帮子更是听得认真仔细,兼还不停的附和着,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好笑极了。
看着床边上这一群众生相,坐在床上的宛茉满足极了,不知怎的,好像什么胸闷气短、食欲不振、精神萎靡突然通通不存在了似的,心情好的要飞起一样。
好容易送走了大夫,又打发走了外人,只孟离一个关了门坐回到床边。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深情凝望了好一会都没有说话,还是宛茉先憋不住,笑嘻嘻的咧开了嘴。
“咱们又有一个孩子了。”
“嗯。”孟离显出十分冷静的样子,面上却是温柔无比。
“这一个我得提前想好名字,可不能像路生似的那么随意了。”宛茉嘟着嘴,想起就那么简单的给路生起了名字还有些遗憾。
“嗯。”
“你说叫什么好?我只看过戏本子,能想出的也不过些俗众的罢了。”
“随意即可,一个称呼而已。”
“你倒是豁达。”宛茉撇起了嘴正要讲道理却被他一把揽了过去。
被他温热的怀抱环着没多时就有些燥起来,可挣脱了几回孟离却都不放,于是也只好老老实实的任由他抱着。
“宛儿,谢谢你。”好半天才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小的。
宛茉轻声笑了一下,摩挲着他的后背,说话的声音满带着得意。
“你知道便好,先不用客气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