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李蓉仍然在笑，靠着甲板的船舷上，捂着腰大笑，海风吹动着她的长发，白色纱巾随风招展，长长的睫毛在太阳底下仿佛能闪光，青春曼妙的身姿一如初见，连同那舒展的眉眼，也是一样一样的，只是眼神空荡荡的，如同飓风扫过的废墟。
“别在逃避了。”我轻轻道。
李蓉的笑声很大，足以盖过这轻声，可是她听见了，她的笑容忽然停顿了，就像急行车的刹闸，戛然而止。
“逃避什么？”她沙哑着问……
“逃避现实！”我一字一句道，声音并不大，可是海风依然把这句话送到了她跟前。
李蓉身子一震，脖子上的白纱巾忽然生出了无数褶皱，就像是碧波荡漾的海面，静谧里埋藏着山盟海啸，冷笑渐渐又浮上了她的脸。
“别逃避现实了！”我知道自己猜对了，一步步地走向她，脚忽然不疼了，或者说，已经麻木。
李蓉举起枪口，对准了我。
“你并不是恨我骗了你。”我的步速没有因为枪口减弱，反而加快了步伐：“你只是……”
我一把抓住她拿枪的手腕：“你只是不敢面对真实的李颖——那个不完美，卑贱，遭人践踏的女人！李蓉，勇敢一些，你可以……”
话音未落，忽听“砰”地一声，背后的李丽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扑倒在地。
“你……”我怔住了。
“你错了。”李蓉甩开我的手，手枪“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却没有去捡，只是抱着胸，对我淡淡的笑，讥讽的那种。
“你以为我不敢面对现实，所以才发疯？”
“你以为我受不了真实的李颖，所以才要杀死所有人？”
“我知道沈哥最爱做鸡汤，一定要告诉我勇敢面对现实之类的狗屁话？哈哈哈。”
她捂着嘴，嗤嗤地笑着：“你错了，沈哥，在这个船上，你一直错得厉害，选错了保护的人格，猜错了黑暗人格，最后，仍然在错，错，错！”
“那你说什么是对？”我淡淡道。
李蓉一步步地后退，慢慢地退到了船桅的操作板上，闭上眼，长发掩盖着她半张脸，光洁的额头浮出一层灰暗来。忽然伸出了手，摁住了一个按钮。
“那是什么？”我心中一惊。
“一个让结局完美的东西。”李蓉轻轻地笑着，潋滟的红唇微微翘起。
“别！”我脑袋“嗡”地一声。她竟能炸掉一切。
“别慌，沈哥，我知道你不想死，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答对了，我带你离开这里，前提是——说实话。”李蓉轻轻道。
“好。”我点头。
“别用鸡汤忽悠我。”李蓉冷笑。
“好。”
“那么……”李蓉吸了口气道：“我不存在，我一切都不存在，我只是李颖假想出来的人格，是吗？”
我犹豫了许久，艰难点头。
“好。“李蓉挑了挑眉，阳光照着她的脸，几乎透明：“第二个问题，李颖存在吗？”
我一怔：“当然存在，她虽然人格分裂，可是她是真实存在过的。”
李蓉嘿了一声，嘴角露出惯有的讥讽道：“可是，沈哥，她有存在的理由吗？”
我眨了眨眼。
“李颖遭人唾弃也就罢了，她自己又自轻自贱，毫无尊严可言，这样的人生，还值得活下去吗？”李蓉盯着我。
“你若是……”我正要劝，忽听李蓉又开口：“第三个问题，沈哥，你爱我吗？我要实话，如果说假话，我照样摁下这个按钮，说！”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
我爱她吗？
从头到尾，我都知道“她”不存在，我对她一直是守护美好的心，这份心，是怜惜是同情是责任，可这是爱吗？
我不知道。
"说实话。“李蓉的声音渐渐冰冷，长长的手指翘起来，敲着那按钮道：“说——实——话！”
我盯着那按钮，咽了唾沫，颤声道：“我想我对你是有……”
“是，或者不是。”李蓉忽然摁下一个按钮，整个船在摇晃，像是八级地震里的楼房。“说假话会有报应哦。”
“不是。”我咬牙道。
李蓉忽然笑了：“这就是了，我没有活下去的一切理由，所以都死吧！”说着，她伸出手去摁第二个按钮，只是手还没接触到那按钮，忽然胸口中枪，在她胸前”砰砰“开出血样的花来。
“你不能毁灭一切，我还要活下去。”我端着枪，扣动扳机，开了第二枪。
她身子一歪，从桅杆上倒了下去，滑入了海里，蔚蓝色的牛仔服与海波混为一体，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我静静地看着，看着……
一切结束了，可我杀了船上的人，怎么出去呢？
“啊，救命，警察哥。”
地上的李丽忽然发出呻吟，我一怔，惊喜地扑上去，扶起她，见她捂着肩头，脸色煞白，可是身上没有致命伤。
“你活着？”我惊喜道，只要有一个人格活着，我就有救了！
李丽茫然点头，又到处看了看，见驾驶舱哪里的火焰，“啊”地一声缩在我怀里道：“这是哪里？那个疯女人呢？他们呢？都死了？警察哥，那些人不是我杀的，我亲眼看见小女孩杀了李颖，他们都不是我杀的，你信我的话，别拘捕我，我陪你睡觉……”
听到最后那话，我眼前浮现出李蓉的样子，心中酸涩难当，扶着李丽站起来道：“我带你出去。”说着，向周围看了看，驾驶舱依然在冒烟，可是没有想象中的爆炸，只是冒烟，冒烟。
我心中正疑惑，忽然闪过一念头，脑袋“嗡”地一声。
“李蓉！”我放开李丽，疯一般冲向了桅杆——
碧波荡漾的海平面，波光粼粼，清澈如底，只是什么也没有，白茫茫地一片，回响着我几乎绝望的声音，“蓉儿，李蓉——”
“警察哥，你怎么了？”背后传来李丽的声音。
我没有回答，只是扶着桅杆，不停地喘息着，喘息着。
“警察哥，你不带我走吗？”李丽怯生生地又道。
我“嗯”了一声，把头抵在了桅杆上，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漫天漫地的痛，痛得没有了感觉。
李颖不是她杀的……
李丽还活着……
她并没有发疯，更没有黑化，她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我亲手杀死她！
那个骄傲到纯粹的女孩，只想要一个结局，年轻英俊的警察与女大学生故事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