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塔上，我读完了这封信，塔顶的风很大，瑟瑟地吹着，因为很少有人来，全是腐朽木头的味道，还有厚厚的积灰，吹一口气，便是氤氲飞扬。
我吸了口气，仰头看着塔口的天空，
蓝天白云，有飞鸟在翱翔。
怎么说呢，此时此刻，那种因为对师兄的怜惜引起来的那种愤怒，渐渐平息下来。
我想自己多少有点理解表姐了。
然而，依然不认可她的“出走”，不管是与人私奔，还是私自离家。
因为自己只是个庸俗众生，不是文艺男人——幸好不是。
我把信折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好，沿着楼梯一步步向下走去，校园里熙熙攘攘是年轻的身影，朝气蓬勃的脸，和充满了希望的眼眸，学生时代的梦想……
正是饭点，少男少女们端着饭盒，成群结队地向食堂走去。
什么是灵魂？真有人把这玩意看得这么重要吗？
至于梦想……
老子当年一时手误，填错了专业，误入警校，然后……就成了一名警察，这么一步步的，还没多想什么的……
“叮铃铃。”
手机响动，冷姐的。
“小沈，查得如何了？”冷萱问。
看着熙熙攘攘的那些大学生，我轻轻回道：“只查到表姐对目前生活很不满，但是其他的还不知道，另外，又多了一个谜题。”
“什么？”冷萱问。
“回去说。”
……
在冷萱的工作间，我把表姐的两篇日记递给了她。
她低头看着，开始的时候，不过扫了一眼，后来竟然站起来，走到窗前，认真地研读，潋滟的红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念着什么……
我蹙眉。
不要啊，冷姐可千万别被表姐传染了啊啊。
“我能理解她。”冷萱看完信，转过身，认真地折叠着那两封信，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举世珍宝。
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我只能苦笑：“冷姐若是学表姐，我可惨了。”
冷萱白皙的肌肤上涌出可疑的红晕，双手插在兜里，闷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工作不是她理想的事业，婚姻又不是灵魂伴侣，若是平凡的女人，也许能甘心，像她这样的心高气傲的性格，如何甘心？也就说，她如此优秀，却让她按照自己不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怎么甘心？一个人最大的悲剧，不就是跑到终点，却不是自己想要的吗？”
我一时语塞，顿了顿道：“那也不能如此不负责任，她若是不喜欢，当初为什么要考公务员？若是不爱，为什么要跟师兄结婚？师兄……何辜？”
冷萱眸光里浮出几分悲悯，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幸好我不是。”
冷姐不是个甜言蜜语的女人，这话已经足够。
我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谢谢。”
冷萱垂眸一笑，把头靠在我的肩头：“其实人这辈子很简单，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嫁自己喜欢的人。”
“表姐好像也很是喜欢师兄的。”我竭力强调。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强调什么。
冷萱没有反驳我，也不用反驳，很显然，表姐不爱师兄，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男人对爱情总是慢半拍，我来不及去探索表姐的感情世界，光她出的那些谜题就够头疼的了。
“你说……”我把下颌靠在冷姐的秀发上，闻着那好闻的茉莉香气：“你说表姐会出轨私奔？还只是离家出走？”
“我更倾向她是自杀，不过这么推测的话，苏玲的证言就不好解释了。”冷萱把两篇日记翻来覆去地看着，喃喃道：“我觉得她其实是出走……”
我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见手机铃声，是小张的。
“喂喂，沈哥？沈哥？不好了，有人给我们发邮件说，有目击证人证明，其实杀你表姐的人，不是一个男人。”
“什么？”我吃惊地道。
“是一个女人……”小张似乎刻意地停顿了一下：“邮件上说，凶手是苏玲。”
“怎么会？”我心中一动。
“是啊，王队也觉得很荒唐，所以回了一封邮件，问她是谁？是不是目击证人，若是的话，让她到警局来一趟，结果没消息了。”
“我知道了。”我蹙眉道。
“你这边查得如何了？谜题解得如何？”小张问。
“还没有头绪。”我回道。
小张“哎”了一声，叹口气道：“真是头疼啊。”
我苦笑。
“有证人说，凶手是苏玲。”放下了手机，我对冷萱道。
冷萱一怔，不一会儿，咬了咬嘴唇：“也许……也许呢？”
我沉思了会儿，摇头：“她跟表姐素不相识，找不到杀人动机呢，何况若是她的话，何苦要报案？”
正说着，手机的短信忽然发过来，上面是个陌生号码：“你好，我是高明的护士，他醒过来，说要见您。”
我攥着手机，往桌子上的两封告白瞟了一眼，心中挣扎起来，要告诉师兄吗？
“真相，是对他的尊重。”冷萱如是说。
……
医院走廊上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高明的父母都在外面守着，见我过来，拉着我道：“麻烦你进去看看他怎样了？”说着，高明母亲流下泪来。
我拍了拍手，叹了口气，推开门，重病监护室里是各种混杂的药味，那个女大夫见到我，我了握手，指了指床上的高明道：“他谁也不见，只见你。”
我点了点头，走到了床前。
高明的身子全是管子，眼睛已经变成了灰白，不过一直是睁着的，看着天花板，听到我的动静，努力地要侧过头来。
一日不见，越发憔悴，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远远望去，宛如骷髅，只有眼睛仍然挣扎地亮着的，像是跳跃着不甘心的火焰。
看到他的样子，我忽然明白冷姐的意思。真相，是对生命的尊重。师兄的人生答案需要一个交代——哪怕生活欺骗了他。
想到这里，我掏出了表姐的两篇日记，略微解释了一下，开始念了起来。
高明仰着头，看着天花板，静静听着，眼珠间或一轮，可是更多的是茫然地瞪着。
“我找到的，就是这些。”我念完，把表姐的日记收好，拉了把椅子，坐下，看着师兄。
高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可是那张神情……
那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脸，却显出了某种平静，那是一种得到了答案的平静，死而瞑目的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