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质子外交（7）
因着过年的缘故，徐三爷商队带来的货走的很快，不过几天功夫，差点连褡裢都有人抢了去，商队又以收皮货和宝石的借口硬是又留了两天，才来向高李二人辞行。
李敏与高珩两人难得见到家乡人，尤其是李敏，与徐三爷可说是生死之交了，见他要走，自是舍不得，但碍于身份，却不好流露太多感情。于是商队离开的那天，两人也没有去送行，只是装作出门跑马，远远目送了一程。
两人见商队已经远去，也就拨转马头慢慢往王庭方向行进，高珩见李敏情绪不太高，料着她是有些思乡之情，便开口安慰道：“三爷这趟回去，惦记咱们的人也能安心了，前些日子接到三哥的来信，不是说眼下大魏财力，军力都有发展么？想来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回去了。”
提起高珏来信，李敏捧着脑袋呻吟一声：“蕊娘的事儿还没着落呢，也不知她和那个董大呆子有没有下文，现在我这男扮女装的身份眼看瞒不住了，若是京里先传开，我看我连姑妈家的门都别想进了。”
高珏年前来信，把蕊娘和董力世之间微妙的关系约略说了说，李敏立刻回信，指示高珏全方位考察董力世，若是蕊娘也有那么点意思的话，尽力撮合。不过高珏后来的信件里却都没有提这回事，李敏心里总像抱着个不定时炸弹一样，生怕这事对蕊娘和姑妈有什么伤害。
高珩因为蕊娘与李敏的婚约，对这事也挺上心，忙道：“你也别着急，三哥办事一向靠谱，蕊娘有他看着，出不了什么事。这样，咱们回去就写封信给三哥，问问他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最好让他先将你是女儿身的事情透露给蕊娘，这样蕊娘才能接受其他人。”
李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点头道：“也只能先这样了。”
回到大帐之中，李敏很有自知之明的替高珩研好了墨铺开了纸，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口述，劳驾你动笔吧，我那几笔字实在见不得人。”
高珩噗嗤乐了：“这恐怕是我唯一比你强的地方了。”
李敏耸耸肩，把自己的意思说给了高珩，便坐在一边托腮瞧高珩下笔。
高珩一笔字字如其人，清隽峭拔，十分潇洒，她看的入迷，忍不住赞叹：“你这字写的真好看，要是在我们那儿，早就成名成家了。”
高珩嗤笑道：“我这字也只能说是普通而已吧，你老家虽说是燕镇，地处边关边关，寒苦是寒苦一些，可也不乏有那上古遗风的文人逸士，说起来三斗居士游历四国后就落脚燕镇，他的行草可是一绝，比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可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也是，”李敏微微一笑，她方才所说的，可不是边关燕镇，而是数百年后的现代社会，大家都习惯了电子产品，多数人已经沉不下心来专心练字了，“不过不管怎么说，你这字比我和高珏总是好多了，我是不是得练练，省得魏道青那几个小子老拿字儿来笑话我。”
高珩抬头看她一眼，拿笔杆戳一戳她额头笑道：“罢了罢了，你也给我留一两样能比你强的行不？这样，以后你的信我都替你写。”
李敏正儿八经点头道：“那好吧，既然你这样求我，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吧。”
高珩被她傲娇的模样逗乐了，笑着摇摇头，又忍不住说道：“能认识你，真是我和三哥的运道，我就不用说了，三哥自从被你救了以后，说话行事，简直换了个人一样，原是个人见人憎的浪荡纨绔，如今竟成了国之栋梁。”
他垂首在信上落了款，又漫不经心道：“只是一手字却是退步了，虽比你略强一些，可也只是勉强能看，说起来有时候写出的别字，竟与你如出一辙，若不是我同三哥打小一起长大，真要怀疑他是不是同你才是一处的人。”
少年，你真相了，不过那不是别字，只是简体字而已……
李敏暗自吐槽，不过还有暗暗提醒自己，今后可得更注意点，别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让古人们怀疑她和高珩是什么邪魔外道。
好在高珩只是这么随口一说，他落完款将信纸提起吹吹干，递给李敏：“你瞧瞧有没有需要修改或者没提到的地方。”
李敏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点点头道：“就这么写可以了，没什么要改动的。只是咱们应该早点想到这事儿，早一天写完，方才三爷走的时候，就能托他捎上，这信也能早一点送到高珏手里。”
高珩拿过信纸，小心封好，笑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日的，蕊娘模样生得好，又有三哥三嫂把着关，要找个好婆家不是什么难事，便是婚后蕊娘欺负了妹夫，身后还站着安王和秦王呢，想来也不妨事。”
李敏：“……”
这话听着好像有哪里不对啊，李敏送了个白眼给高珩：“蕊娘可是我教出来，你有什么意见？”
高珩微微一笑，将李敏一把抱了过去：“这世上能消受你的，恐怕只有我了。”
李敏忍不住皱了眉，高珩话说的虽不好听，却是事实。
蕊娘打小跟着她和高珏，又有唐李氏这个反面教材衬托着，思想已经提前几百年实现现代化了……，可蕊娘总会离开她们撑起的这片小天空，等到蕊娘与这个对女人极不友好的世道接触之后，她一些习以为常的想法便会被别人视为离经叛道。虽说有他们在后面撑着，可若是嫁了人，毕竟不能日日接触，蕊娘的心理有没有那么强大，能够坦然面对世人异样的目光和居高临下的指责……
李敏叹了口气：“我应该早一点将女扮男装之事告诉蕊娘的，或者当日该想些别的法子，不应该草率的说自己与蕊娘有婚约。”
高珩抚摸着她的长发，安慰道：“不必这样自责，女扮男装之事毕竟是欺君大罪，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点危险，再说当日你说与蕊娘有婚约，也是为了避免她被镇远侯府抢了去给傻子做妾，我想即便是蕊娘与你姑妈知道真相，也会体谅你的。”
李敏虽觉得高珩说的有理，可仍是纠结不已：“话虽如此，可我总是放心不下……”
高珩一把拉起她来：“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我看你是闲得慌，不如出去摔跤，看看你这些日子荒废没有。”
李敏成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扭着高珩的胳膊用力转了过来：“这话该我和你说吧？”
不过李敏与高珩的信还没走到大魏境内，蕊娘却先到了蒙古。
“蕊娘，你怎么会来蒙古！？”
瞧着面前穿着一身皮袍的唐蕊娘，李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蕊娘嘟嘟嘴，瞪着她道：“你能来，我为何来不得，表哥，还是说要改口叫你表姐？”
李敏一听这话，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你都知道了？”
蕊娘怨气冲天道：“难道你还打算瞒我一辈子？这回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我不管你是表哥还是表姐，反正你是非娶我不可！”
“万万不可，这成何体统！”
高珩刚想开口说这句，谁知竟被人抢了台词，他视线不由落在说话之人身上。
那人身材高大，方脸宽额，看上去十分憨厚，穿着也朴素，原以为是蕊娘带来的护卫，没想到竟会开口训斥蕊娘，看来不是一般的关系。
“他是谁？”李敏显然也有一样的疑问。
蕊娘恨铁不成钢的回头给了那人一脚：“路上便与你说了，要把这场戏做好，你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轮到你出场了么，你就急着往出蹦？”
那人吃了蕊娘这几句，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你可没说还想要嫁给你表哥，你现在与我已有婚约，岂可一女二嫁。”
蕊娘恨不能再给他两下：“我表哥是女的！女的！你乱吃什么飞醋。”
李敏与高珩对视一眼，俱是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李敏，心中大石陡然被搬了去，轻松许多，她试探问道：“蕊娘，这位是董力世董师傅吧？”
唐蕊娘气哼哼往桌边一坐，怒道：“什么董师傅，董呆子！”
对这话董力世倒是没表示出不满，充耳不闻的替蕊娘倒了一盏茶，试了试温度递了过去：“方才就说渴了，先喝杯茶，歇一歇。”
唐蕊娘顺手接过来一气儿喝干，这才顺了气：“还说什么都听我的呢，全是骗我的话！”
董力世正色道：“别的都可听你的，唯有这婚姻之事，不可拿来做戏。”
听董力世这么说，蕊娘忽的脸一红，飞了他一眼，没有再开口争辩。
李敏细瞧瞧蕊娘，可真是女大十八变，上回离开她的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呢，现下已经长成了娇媚少女，杏眼似水含春，红唇宜喜宜嗔，性格又是活泼开朗，慧黠可爱，难怪董力世言听计从。
她清了清嗓子，轻轻问道：“那个，蕊娘，你和董力世订了婚约？”
蕊娘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你有什么意见？”
简直是翻版李敏，高珩拼命咬着嘴唇，免得笑出声来。
李敏尴尬笑了：“没有意见，没有，很好，非常好，蕊娘，我是女人的事情一直瞒着你，也是迫不得已……”
蕊娘挥挥手：“表哥，你别说了，我都明白，现在也没有怪你了。方才不过是想作弄你一下，还被这不争气的呆子漏了底。”
她说着又冲董力世道：“还不来见过我表哥。”
董力世脸色又红了，郑重向李敏行了礼：“在下董力世，见过李千……表姐。”
李敏回了礼，转头冲蕊娘笑道：“高珏的情报没错，这是个好的。”
蕊娘抱怨道：“什么好的，这么笨，还有表姐夫呢，你给省了？”
她嘴里说着埋怨的话，看着董力世的时候却是眉梢眼角笑意藏不住，显然满意之极。
那边“表姐夫”高珩已经高兴的云里雾里，打定主意回头蕊娘大婚一定要添份厚厚的嫁妆。
李敏感慨道：“如此我可算是放心了，这些日子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就怕耽搁了你。”
说到她与董力世，蕊娘有点羞怯：“说起来我同他能订下婚约，他还得多谢表哥你呢。”
董力世忍不住道：“应该叫表姐了。”
“表哥表哥表哥！我就喜欢叫表哥你管得着么？”蕊娘回头凶了董力世一句，又转过来接着说道，“这个董呆子，从认识他的时候便一直气我，后来被我狠狠收拾了一顿才老实了，原本也就没什么打交道的机会，谁知有一日夜里刺客到他院里偷图，被我撞见了，救了他一命……”
李敏举手：“等一下，刺客来偷图定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怎么会在他院子里？”
蕊娘白嫩嫩的小脸顿时红了，强说道：“这个不重要！反正董呆子受了伤，安王殿下让我照应他几天，谁知这呆子便对我有了非分之想！”
李敏与高珩心中都有了数，若是蕊娘心中没鬼，以她的脾气，哪里可能去照应一个看不顺眼的男子。
董力世又插嘴：“是仰慕之心，也不是那时候才有的……”
蕊娘脸已经红的不能看了，狠狠掐了他一把：“闭嘴，好好听我说！”
“那时候他没说，我也是不知道的，只是相处下来，慢慢发现他人还是不错的，便也对他有了好感。后来便是知道了你是女人身的事情，那段日子我总觉得别人看我的眼光不是同情就是嘲笑，我便回了家谁也不见，谁知家里也不清净，我爹和姨娘明里暗里说当日还不如去嫁给那傻子，好歹是侯门少奶奶，我被烦的没法子的时候，这呆子……”
她含羞带怯的看了董力世一眼，接着道：“这呆子央了安王殿下同他叔父保媒，说……，说是今生今世非我不娶。我原不愿意，可安王殿下给这呆子出了许多馊主意，又是半夜在我家门外唱大戏，又是每日送一盆奇花异草的，招的邻居们每日定点儿来瞧，我实在怕人笑话，才答允了……”
李敏满意的点点头，小伙子挺不错，有手艺会疼人，又肯为蕊娘花心思，堪为良配。
她笑道：“如此甚好，不过你俩的事情，写封信过来也就罢了，何必亲自到这苦寒之地来，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
蕊娘冲她竖了竖大拇指：“不愧是表哥，一猜就中。”
“哦？又有什么事儿？难道是锻造署有麻烦了？”
这回连董力世也佩服的看了李敏一眼，没想到蕊娘这位表姐年纪轻轻，却如此敏锐，难怪被陛下重用。
蕊娘点头道：“正是呢，原本你女扮男装的事儿被太子那边放出消息，京里便传陛下要治你的罪，谁知传了一阵子不了了之，太子便又打起了我们家这呆子的主意，先是派人游说让他自己投靠太子，他当然是不肯，太子便明着同安王殿下要人，要调他去户部当差。”
“安王殿下推说已经不在兵部了，不好调动，太子便直接下了调令，你说他一个制枪炮的手艺人，去户部能做什么？明摆着是想要架空了他。”
李敏与高珩齐齐皱眉，眼下正是强兵的重要时机，太子竟还是如此不顾大局。
李敏便问道：“所以你俩便逃到我这儿来了？”
蕊娘得意的点点头：“这还是我想出来的主意呢，安王殿下一直担心，怕太子逼着这呆子交出图纸，我便提议与他偷偷到你这暂避一避，京里的事儿交给安王殿下，他可以在蒙古继续改良鸳鸯铳。”
李敏赞赏道：“这到是个好主意。只不过在蒙古这段时间，万不可让别人知道董力世便是咱们大魏的‘鸳鸯董’，须知现在他可是个抢手的热饽饽呢。”
高珩想起巴图来，不由赞同的点点头：“蒙古与神机营一战败北后，提起鸳鸯铳来，蒙古人都快魔怔了，董力世你的名字在这儿是人尽皆知，可千万得隐瞒好身份。”
蕊娘笑道：“我也是表姐训练出来的好不好，这点事还用你们嘱咐，现在他不叫董力世，叫李世礼，是我的表哥。”
“对了，表姐，还有件事儿安王殿下让我转告你，现在你们同京中的信件来往已经不可靠了，若是你们有消息递送的话，最好还是走卢老王爷的路子。”
李敏神色一变，叫道：“遭了，信！”
高珩知道她所想，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放心，咱们的信一直都是有另外的渠道递送的，你自己训出来的人，你就放心吧。”
李敏回过味来，是了，皇帝高林这样疼爱儿子的人，怎么可能一点底子都不透，就把高珩往敌国送，自然有一番安排。
高珩误会她的沉默，连忙解释道：“之前不说，是觉得这些琐碎小事不值一提，我也怕你担心……”
担心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只是他们已经离京城这般遥远，京里的人还费心惦记着吗？
李敏不由问道：“我女扮男装之事朝廷知道以后，陛下一直没什么话传出来？”
蕊娘道：“安王殿下提过，说是陛下心中有数，这事情先压着，看看到底有哪些人蹦跶的欢，留着以后一并收拾。今年开了春就给表姐一个正式的名头，到时候师出有名，表姐是奉旨女扮男装行事，那些该闭嘴的就都无话可说了。”
“如此……”李敏沉吟片刻，又问道，“京中还有其他事情么？”
蕊娘摇摇头：“其他的安王殿下没有多说，不过魏道青他们走后，安王殿下行事便低调了许多，我瞧他和王妃笑容都少了许多，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连蕊娘这样在深宅大院里都觉着不对了，李敏和高珩都不由心惊，这天，是又要变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