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此话一语双光，虎啸虽然是武夫，岂能听不出其中的意思，见牧云对自己的评价如何之高，有些微微吃惊的皱眉。
“杨某人只是个大字不识几筐的莽夫，临阵杀敌倒是有些心得，至于这变革之事，杨某实乃有心无力……”虎啸酒后面色微白，眉眼低垂不去看牧云的眼睛。
从古至今，这变革之事皆不是儿戏，牧云不是第一人，也定然不会是最后一人，可是无论变革之人是谁，都面临同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必然会触碰到既得利益者的痒处，涉及到利益的争斗，较之军阵中的搏杀，也差不了多少，虎啸之所以推脱不知，也有跟牧云相识不久，不愿涉身其中的意思。
“看来杨将军是准备独善其身了，是我唐突了！”牧云有些微微失望的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时候不早了，感谢将军的美酒招待……”虎啸左右手一只手一个，将已经有些迷离的了属下从座位上扶起，三人并着肩摇摇晃晃朝着大帐的门口走了过去。
“等等……”
这时候，牧云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虎啸闻言一怔，停在原地没有继续往前走，不过也没有回头。
“不求杨将军全力支持……”
不等牧云说完，虎啸低沉说道：“变革之事牵扯甚广，秦将军还是三思吧，卑职一人贱命一条无所谓，但是总归要替追随自己的兄弟们考虑，希望将军能够理解，杨某人只能够给你一个保证，那就是无论何时何地，绝对不会落井下石！”
说完之后，虎啸跟醉酒的兄弟肩并着肩离开了营帐，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
送走虎啸等人之后，牧云面对一桌子杯盘狼藉有些微微失神，牧云虽然从小识字，但是对权谋之术涉猎甚浅，哪怕就是招请虎啸前来喝酒之前，都没没有想到自己临时起意准备改革虎贲营的事情虎啸会有如此激烈反应。
不过仔细想想，牧云心中逐渐清明起来，军中势力错综复杂，很多职位跟差事都有各大势力背景影响的影子，贸贸然插手企图改变革新，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不过大刀阔斧的改革不能进行，慢条斯理的调整还是可以做到的，牧云当下否定了之前对营内进行大规模变革的打算，转而开始将目光落在另外一些相对温和的方面。
结合近几日在营中的见闻，牧云脑海当中高速运转起来。
随后，牧云研墨提笔，将自己想到的问题逐条写在了纸上。
各种问题天马行空，丝毫没有章法条理，牧云也不嫌麻烦，对各种问题分门别类，最后再进行大概的汇总，忙活半天总算分析出了大概。
虎贲营现在面临的问题有这么几个方面，一个是纪律散漫，训练缺乏。
第二个方面是许多有一定背景的蛀虫深居在营地当中暗暗汲取整个营区的血肉，如副营长朱斌这样尸位素餐身居要职的存在，在军中大有人在。几千人的军营里，吃喝拉撒一切用度，牵扯到的利益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虎啸之前忌惮牧云提及改革，最为惧怕的便是第二个方面，这些军中蛀虫皆有或大或小的后台背景，若是强势弹压，定然会受到军部的干预，到时候若是受到牵连，可就万事休矣，吃饭都不香了。
想到这里，牧云在写着第二个问题的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号，随后丢进了废纸篓里。
只要编制之内的职务任免变更，都要受到军部的节制，所以牧云索性将这方面的问题先放在一边，转而先将力所能及的那方面给做好。
牧云帐中的灯一直亮到了半夜才熄灭，牧云绞尽脑汁思量许久，总算拿出了一个个人觉得相对比较周全的解决办法来。
于是，从第二天牧云就开始了对整个营地的整顿。
整顿军容军纪，首要的就是重新建立起有效的宪兵监察制度，经过几日的观察，牧云对现行的宪兵监察制度极为不满，偌大的军营，全营上下几千号人，竟然只有两个象征性的十人宪兵队，二十人编制的宪兵队哪怕不轮休，全员一天到晚执勤，也无法涵盖整个营地。怪不得有那么多视军营纪律为无物的闲散士兵存在。
牧云当即宣布成立新的宪兵纠察队，从虎牙大队当中抽调二十名定星境军士担任队长，再从虎啸手里拿到一份虎牙大队成员后备备选名单，一番调整过后，十个十人队的全新宪兵纠察队就此形成。
有了全新的纠察队，整个军营当中的氛围顿时变得不一样起来，许多闲散的兵油子起初还不以为意，但是当几个典型被严肃处理之后，接下来整个营地当中再也找不到无所事事的人。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牧云虽然年少，但是行事风格同样雷厉风行，申明纪律过后在遇到违律之事一视同仁绝不姑息，很快就在军中得了一个秦阎王的诨号，在牧云手中吃过亏的老兵皆对其极为忌惮，路上见了都远远的躲开。
牧云在营中大肆整顿纪律，一直很少露面的朱斌却有些坐不住了。
朱斌在这虎贲营当中已经呆了六七个年头，因为负责后勤储备跟物资的调配采买，所以过手的油水非常多，而朱斌向来手黑，说雁过拔毛也不为过。短短几年功夫，除了孝敬上司后台背景之外，积攒的身家亿万，在每年帝国调拨军费当中占据了很大的比例。
起初，朱斌对牧云的空降到来并没有太过重视，只在牧云比武胜了虎啸之后产生了一丝危机意识。于是差人送去了一封书信。
最近几日军部当中背景的回信已经传回来的，信中表明，这个少年浑身上下最显赫的背景就是天玄宗的出身，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傲人背景。天玄宗出身固然不俗，但是也仅仅如此而已，唬唬毛头小子够用，对老兵油子朱斌的影响极为有限。休说可能只是一个宗门内的杂役，哪怕是天玄宗正式的外门弟子，在军中能起到的作用也极为有限。
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暗中观察，朱斌发现自己预想中的情况跟现实不太一样，这个半大的少年如同技艺最为精湛的花匠一般，对自己苦心经营已久的荆棘丛林一点点的修整，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荆棘林已经变成了一片规整的灌木丛，用以阻拦外人进入的尖刺枝条，已经被清理大半。
最基本的营中纪律卓有成效之后，牧云相继将目光落在了兵士的伙食，军饷等诸多方面，闲下来的几天，每天都在各处奔走，查阅与之相关的官方存档跟记录。
为了从军费当中克扣更多的油水，朱斌几乎将手伸进了所有他能接触到的领域，那些账目粗看起来还算规整，但是在有心人面前只需要简单翻阅就能找出无数的漏洞跟荒唐，较起真来，根本骗不得人的。
不过朱斌提心吊胆许久，依然不见牧云的后续动作，那些糊弄鬼的账本仿佛骗过了牧云似的，调阅过后，牧云对之前的账目记录没有提出丝毫的质疑。
越是这样，朱斌心中越是忐忑，整日的惴惴不安，就连最为欣赏的歌姬都失去了兴致。
不过很快，朱斌就找到了跟牧云独处的机会。
按照军部的要求，常规备战状态，每隔半月军中会有一次干部例行会议，之前营长暂缺的情况下，这个例会名存实亡，可是牧云到来之后，许久没有召开的例行会议再度召开起来。
牧云作为空降而来的将领，在营中的根基极浅，况且虎贲营属于三线后备军力，常规备战状态下根本感受不到身处前线的作战压力，所以这个例会并没有进行太过激烈的讨论，各职能部门的负责人进行了阶段性的报告，例会很快就结束了。
不过在结束之后牧云将大腹便便的朱斌留在了会议室当中。
经过半月的适应，牧云已经逐渐适应了初到军营的生活，此刻他穿着一身裁剪妥帖的军服，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精神。
相较于牧云，副营长朱斌的形象就要差了许多，因为常年累计的享乐暴饮暴食缺乏运动，这个刚刚步入中年的胖子已经彻底谈不上形象可言了，特殊定制的军服勉强能够包裹起他肥硕的肚腩跟粗壮的大腿，看起来极为滑稽。
“不知秦营长单独留下我，有何事叮嘱？”朱斌毕竟是个老油条了，经历一瞬间的调整过后，整个人就恢复了圆滑跟城府的模样，一张肥胖油腻的大脸强行挤出看似寻常的微笑。
牧云拉了拉座位，调整好舒服的坐姿，随后示意一下侍卫，侍卫点点头，关上会议室的门转身离开了。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牧云跟朱斌两个人，幽闭的空间让这个久经事事游刃有余的胖子突然感觉一丝没来由的心虚。
只剩下两个人，牧云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表情收起，少年的面庞转而变得坚毅起来。
牧云也不说话，目光平静的看了一眼朱斌，随后低头，从桌子下的抽屉当中取出一份用普通竹纹纸简单装订起来的小册子，也不解释，随手将册子滑到了桌子对面的朱斌面前。
小册子很薄，只有不到二十页，纸张普通，就是到处可见的劣质竹纹纸，这种纸换做平常时候，给朱斌擦屁股他都嫌硬，可是现在，他却无比的重视起来。
接过小册子只翻开看了一眼，朱斌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x年x月x日，采购棒中金一份，耗费军费白银一万一千三百四十二两。
x年x月x日，采购猪鬃鞋刷一批，耗费军费白银九万零三千一百八十八两。
……
诸多账目当中名目不清，混绕视听的事项分门别类记录在小册子上。
比如说这棒中金，是一味难得的草药，许多药方当中都会用到，但是因为太贵，又有诸多可以替代的药品，所以罕有人整份的采购，一份算不上必备的中药竟然花费了一万多白银，怎么看都远超市价几百倍。
再比如说这猪鬃鞋刷，记录当中原话为一批，根本没有表明数量，粗看起来可能感觉没有问题，但是根据当时的市价分析，却远非这么回事。
在城镇当中，做工最为精良的猪鬃鞋刷，才要价二十个大钱，一两白银作价一千个大钱，以此为价格依据计算，九万多两白银全部购入鞋刷，其数量达到了四百五十多万，这个无比巨大的数字简直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休说营内用不用的了这么多鞋刷，单单制作如此海量鞋刷用到的猪鬃，哪怕将整个大秦帝国的猪都杀光，也凑不齐。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整个小册子上每一页都至少有近百条记录，这还是牧云从账目当中随便挑选出来的显眼例子，诸如超过市价几成上浮的记录根本就懒得往册子上记录。
只是粗略的看了几眼，朱斌面色就变了，也不看册子后面的内容，随手将册子放在了桌子上。
“此番没有旁人，明人不说暗话，不知秦将军，有何见教！”
牧云随手取回那份小册子，轻描淡写的将其撕成碎片，随手将纸屑丢进了身旁不远处的竹篓当中。
“秦某人初来乍到，本不想招惹是非，但是在其位谋其事儿，这才不辜负军部诸位将军的期盼，近几日闲暇时候翻阅了部分积存的账本，所以才有了刚才那本小册子！”
牧云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直停留在朱斌的脸上，从头到尾语气平缓，仿佛说的不是涉及几十近百万军费的问题，而是闲谈家常琐事一般。
“将军意欲何为？那些钱可不是进了我朱某人自己的腰包……”朱斌低声问道。
看到朱斌如此外强中干的表现，牧云撇嘴一笑，说：“我对钱财不甚看中，也没有想分一杯羹的想法，只是借机跟朱将军申明一件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