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靠着大树，正在苦等天亮。我知道，鸡叫之后，百鬼退散，这些脏东西会四散奔逃。
可是什么时候天亮，我却不清楚。
听说古人可以根据星辰方位的变化，推算出时辰来，可惜我却没有这种本事，我仰头看了看天，惊讶的发现，头顶上的满天星辰消失不见了。
我揉了揉眼睛，看到一缕缕黑气，正在乘着夜色，将我包围起来。这黑气没有味道，又有黑夜打掩护，我居然没有注意到。
我挥舞了一下断剑，剑刃带起来一阵风，将黑气斩断，黑气翻翻滚滚着逃开，旋即又聚拢在一块。
我瞪大了眼睛，却没有发现黑气中的东西。我茫然的再刺出去一剑，这时候，我感觉断剑忽然变得很沉重，我差点拿捏不住，让它脱手飞出。
我呆了一呆，忽然想明白了。不是断剑变重了，而是我的力气正在流逝。这黑气绝不是为了隔绝视线那么简单，它可以麻痹人的神经。
我看了看身后的红线，心中一凛：“她是不是也被这样的黑气给迷倒的？”
我连忙按照从导引术中学来的方法闭住了呼吸。果然，不再吸入那些黑气之后，我的力量不再流逝了，可是已经被麻痹的神经却没有恢复过来，我仍然有些无力。
我把背上的红线放下来，倚靠着身后的树干，强撑着没有倒下。我心里有些焦急，不知道怎么撑过这一关。
“哥，这小子挺强啊，这时候了还没倒。”隐隐约约的，我听到了小牙的声音。
“那是，姓胡的可是道士，道士有那么容易倒吗？哎？黄老爷，咱们不能总这么守着吧？眼看天就要亮……哎呦，您怎么又打我？”
黑暗中隐隐传来几声争吵，紧接着又归于平静。我听到耳朵里之后，却动了心思。
他们在等我倒下？确切的说，在等我天亮之前倒下。如果我强撑着，黄老头会不会在太阳出来之前强行动手？
我盘算了几秒钟，然后叮当一声，断剑从我手中滑落了。我“哎呦”叫了一声，弯下腰去剑断剑。
谁知道弯腰容易，再直起腰来，可就没有那个力气了。我右手握着断剑，左手撑着地面，想要重新站起来，可是身子距离地面却越来越近，最后匍匐在地，再也动弹不得了。
“倒了，哥，他倒了。”
“我看见了，这还用你说吗？黄老爷，他倒下了，咱们是不是该过去了？”
很快，周围传来了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听起来应该有二三十人。
黑气慢慢地消散掉了，我看到周围站着很多人。有黄老头，有大牙小牙，还有寿宴上的客人。
我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大牙。
“胡老哥，你别总看着我啊。”大牙似乎有点害怕，向黄老头身后躲了躲：“冤有头，债有主，这才是主谋……”
啪……
他的话还没说完，黄老头就甩手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打在他脸上了：“你怕了？他已经倒了，你怕什么？”
“毕竟是道士啊。”大牙捂着脸，委屈的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虽然倒了，架子还在，咱这身份，能不怕吗？”
“怕？哼哼。”黄老头一脸傲然：“道士有什么可怕的？你如果一直存着怕的心思，怎么找那个狠人报仇？”
“是，是……”大牙神色有些黯然，估计也觉得这辈子报不成仇了。
黄老头似乎于心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准备再炼几丸丹药。你们兄弟俩这次出力很多，这丹药我会给你们几丸。吃了丹药，再把胆子练上一练，离报仇就不远了。”
大牙听了这话，顿时眼睛一亮，点头不停，像是小鸡啄米一样。
“好了，现在你们兄弟俩就练练胆吧，去把这个姓胡的绑起来。”
“啊？我们去？”大牙和小牙顿时变了脸色，哆嗦着说：“我们……行吗？”
“怎么不行？他已经中了我的毒，动弹不了了。”黄老头不满的说：“这家伙不是你们骗来的吗？怎么现在你们倒没胆子了？”
“我们……我们骗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道士啊。”大牙的腿抖个不停，极不情愿的看了我一眼。
“想要报仇的话，就给我去，不想的话，我再找别人。”黄老头冷冷的说：“我看你们兄弟可怜，才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如果不识好歹，哼哼，这里愿意办事的人还有很多。”
黄老头自恃身份，捆人的事懒得做，训斥大牙倒不遗余力。
大牙看了看周围的牛鬼蛇神，咬了咬牙，点头说：“好，我们去。”
他拉着小牙，迈着小碎步向我走过来了。
短短几步路，这两个人走了一分钟还没有走完一半。
“哥……我怕。”小牙拽了拽大牙的衣角。
“怕，谁不怕？害怕有用吗？咱们兄弟一条道走到黑，不见棺材不掉泪就行了。绳子抓好了，把他绑起来，咱们就能报仇了。”大牙哆哆嗦嗦的，毫无说服力的给自己兄弟鼓劲。
“哥，我想回去。”大牙开始频频回头。
“回去？回去黄老爷子会给你药丸吗？”大牙瞪了小牙一眼。
小牙摇了摇头。
“回去，哼哼，回去怎么练胆？你忘了自己的耳朵是怎么没的了吗？忘了咱们亲人是怎么死的了吗？”
我这才注意到，小牙的左耳朵不见踪影了，而右耳朵只剩下一半。看创口，像是被极锋利的兵刃削断的。
小牙摸了摸剩下一半的右耳朵，咬了咬牙：“没有忘，是那个狠人削断的。”
“这就对了，兄弟，咱们把他绑了，赶快去交差吧。”
大牙和小牙说到这里，已经走到我身边了。我趴在地上有点犹豫不决：就这样被他们给绑了？那我辛辛苦苦逃出来，岂不是全白费了？可是现在反抗的话……我有力气反抗吗？
我在纠结，大牙和小牙也在纠结。他们两个显然不敢碰我，正在互相推诿。
大牙说：“你去把他绑了。”
小牙说：“哥，我……那个童女是你绑的，这次还是你绑吧，你有经验。”
大牙呸了一声：“我有个屁的经验，童女被绑的时候已经晕了，可是你看这小子，他还睁着眼呢……”
这俩人正在讨论，忽然远处传来欢快的呼声：“老爷子，人已经抓回来了，这个叛徒跑的真够快的。。”
大牙小牙像是有了拖延时间的理由一样，马上回头望了过去。
我看到一个铁搭一般的黑大汉，正拽着一个老人，大踏步的走过来。
黑大汉身材高大，每一步都跨出去老远，而那老人已经年迈了，虽然努力地跟上他，但是仍然时不时摔上一跤，显得很是狼狈。
我仔细一看那老人的脸，不由得一阵内疚。是棺材铺的那个老头。
老头被带到黄老头面前，黄老头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高寿？”
“不高，七十二。”老头已经被抓住了，但是面无惧色，坦坦荡荡的回答了一句。
“七十二，七十二。”黄老头长叹一声：“在活人当中，也算是高寿了，可是你为什么这么不通事理？要坏我的好事？这个童男童女，我是要用来救人的，你怎么把他们放了？”
“拿两个活人的命，换一个死人的命，你不觉得伤天害理吗？你凭什么杀了他们，去救你儿子？”老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两眼瞪得滚圆，那口气显然是在指责黄老头了。
“天理，嘿嘿，你也和我谈天理？活人治病的时候，不也经常用到草木鱼虫吗？几十只虫子熬成一碗水喝下去，谁又顾惜它们的性命了？”黄老头倒背着手，不急不怒，倒像是老先生在给学生上课：“为了治病救人倒也罢了。你有没有吃过肉？牛羊鸡鸭得罪你了吗？你有没有穿过皮鞋？有没有买过皮衣？”
“可是……可是……”老头满脸不服，可是又说不出什么来。
“是不是很难反驳？”黄老头淡淡一笑：“我告诉你，所谓天理，就是“弱肉强食”四个字而已。除此之外，都是冠冕堂皇的废话。今天我本领高强，我把这两个小道士抓了，活该他倒霉。明天我如果犯在别人手里，我技不如人，也不抱怨。”
“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看在你也是死人的份上，你向我认个错，也许我会饶了你。鬼魅魍魉，牛鬼蛇神，咱们是一类的，都叫邪祟。”
“就是，就是，狼狈为奸，臭味相投，咱们这些坏东西应该抱团啊。”大牙在旁边贱兮兮的附和。
黄老头笑眯眯的看着棺材铺老头：“说实话，你的纸人扎的不赖，我是个爱才的人，想给你一条生路。你跟着我，我传授你修炼的法门，让你的魂魄修成元神。”
老头定定的看着黄老头，过了一会，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你刚才也说了，看在我是死人的份上，应该和我抱团，我们是一类的。可是我和这两个小道士，都是人。我们也是一类。”
“我是吃肉，我也穿过皮鞋。按照你的理论，确实不大对。可惜，亲疏有别，我既然是人，就得偏袒他们，你饶了我，我还会再找机会放了他们。”
黄老头眉头紧皱，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黄老爷，这种家伙油盐不进，和他多说干什么？让我来打得他魂飞魄散，给那些墙头草点颜色看看。”大牙不敢绑我，但是对付老头却很有兴趣，撸起袖子就走过去了。
“别。”黄老头惊呼了一声。
但是已经晚了，老头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他只留下越开越飘渺，越来越微弱的声音：“人死如灯灭，我心愿已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两位小友，你们可要自己保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