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晚自习的天总是那么黑,小区里的灯已经很久不亮了。断水,断电。一切可以停的东西,都停了。家家户户的窗户被砸的只剩下一个个黑洞,像被挖掉眼珠的脸。楼道里静悄悄的,门板碎屑、墙皮砖头、废纸垃圾,让吴岚无处迈步。
掏出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去。用手一摸,锁眼周围是白色的固状胶体。
她蹲下去,坐在地上,无助地哭了。
只要有酒,吴强就什么都不在乎。
不过那些“强拆”“不合理赔偿”“官黑勾结”等字眼,还会从吴强的口中蹦出来,带着满腔的愤怒。
吴岚总是很知趣地回到自己的小屋,锁上门,钻进被窝,用棉花堵住耳朵。
推土机的轰鸣声,楼房倒塌的巨大声响,震得床都在颤抖。
突然,传来玻璃碎的声音。
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直直地砸到了吴岚的书桌上。
她赶忙跑过去,打开那扇破碎的窗户,几个黑色的人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远处推土机的铲子,像一双巨大的手,将所有颠覆。
桌子上相框中的全家福,出现了无数道细碎的裂痕,张牙舞爪的样子。
她跑回床,用被子蒙住头,放声大哭。
渐渐地,她睡着了。
她梦见自己被压在一片废墟下面,身体里流出的是黑色的血液。她奋力喊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眼睁睁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衣着光鲜的人,像在另一个世界一样,从她的眼前走过去。
她被惊醒。泪水湿了枕巾。轰鸣声还在继续,吴岚拿出表,伴着月亮的光,指针指向凌晨。
黑暗尚未离去,黎明还没到来。
这一段时光,是多么的难熬。
吴岚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就匆忙地跑出教室,用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骑着车。
不理会那些“要死啊”“赶着去投胎啊”“这孩子疯了吧”的话语从耳边呼啸而过。
像是冥冥之中,早就有预感一样。一上午,头脑被莫名的情绪充斥着,眼皮突突地跳着。很诡异的,通常眼皮一跳,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她慌里慌张地,跑回了家。
绿色的大铁门半开着,浓烈的酒气从屋里溢出来。翻倒的桌椅,一地的狼藉。
吴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头周围的地上,像一条红色的河流,向各个不同的方向流淌着,额头上的血还在汩汩往外冒。
绿色的啤酒瓶,半截地戳在地上,上面是不规则的齿轮的裂口。
触目惊心。
恐惧涌上心头,顿时席卷了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吴岚看见地上的一张白色的赔款协议后,顿时明白了。是怎样的打斗她不清楚,争执的内容她没听见。大脑变得一片混沌,思维的神经瞬间崩断。
她只是不明白,挥起一只啤酒瓶砸向另一个人的头。
到底是有多大的仇。
“爸——”吴岚疯狂地跑过去,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
“爸!你怎么了?你快起来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撕心裂肺的求救,淹没在巨大的机器轰鸣声中。
吴岚使劲地将吴强抬起来,手上沾满了黏稠的血液,散发着甜腻的腥味,像潮水一样覆盖了全身。
太沉了。她无助地颤抖着。
“我来背。”
熟悉的声音,吴岚满脸泪水地看过去。
周晓阳站在身后,一把将吴强背到身后,毫不费力地冲了出去。
吴岚愣了一下,随即也跑了出去。
医院,永远是消毒水味努力地钻进鼻腔,永远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大褂白色的帽子,永远是安静得仿佛是无声的电影画面。
抢救室的红灯突然灭了。
连希望还没有做好准备。吴岚在医生摇摇头后的那一瞬间。
像松了线的木偶,瘫到了地上。
一声凄厉的撕心裂肺的喊叫,划破了每一寸寂静的空气。
你站起来,骂我吧打我吧踹我吧。
哪怕再疼我都咬着牙,绝对不还手。
你站起来,冲我发火吧冲我吼叫吧。
我会乖乖地把酒瓶递给你,让你喝个痛快。
你站起来,不要这么一动不动地沉默下去。
这样的你,我很不习惯。
回想起和你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在看到你喝得烂醉时。
那一句,我恨你。
我还清晰地记得,你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你仰起头继续灌,有液体从嘴角漏出,还有液体从眼角缓缓流出。
我扭过头不再看你。
不忍再看你。
母亲离开以后的天空,就像是布满了乌云,永远也见不到太阳。
你离开以后的天空,是浓黑的夜晚,看不到星辰明月。
从此我的世界,就只剩下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