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放心，陛下此次已然留意，待姑娘大好，定会再招入甘露殿。”
沈婉儿脸微微一红，蔡金桂也低垂下眼睛。
沈婉儿谢道：“有劳高内侍了。”
高有忠回到甘露殿，独孤元嘉果然还在等着。小内监刚替他换了一盏清茶。高有忠看在眼里并不作声。独孤元嘉一向喜饮香茶，只有在心烦的时候，才会叫人换清茶。
两个小内监见高有忠回来，知他要回紧要话，便一齐悄悄地退了出去。
“陛下，”他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回道，“老奴都问清楚了。”
独孤元嘉却并不急着往下问，只道：“去了也有一会儿了。”
高有忠知他是说难道事情真不简单，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忙解释道：“也没什么。原是沈姑娘刚刚醒来，气力未足，所以说得慢些。”
独孤元嘉方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高有忠这才开始回话：“真是吃错了东西。这两天秋老虎又有些发威，晌午更觉得热，沈姑娘一时贪凉，多喝了几杯酽酽的冷茶。傍晚时，又不曾及时掩上门窗，受了一些冷风。这才发作了。”
独孤元嘉站起身，踱起步子。
高有忠微躬着身子亦步亦趋：“老奴去时，沈姑娘还有点儿发热，正躺着。老奴和她说了一会儿话，也见她除了没什么力气，说话倒还明白。喝上两天药，退了热，也就该大好了。”
独孤元嘉停住脚，转回身。一会儿道：“原来如此。”
高有忠笑着：“是啊，老奴也是虚惊一场呢。”
独孤元嘉的神色放松下来。又问：“可有人服侍？”
高有忠因想起：“有位叫蔡金桂的良家子似与沈姑娘相交不错，正守在榻前侍候。”
独孤元嘉：“哦？”
高有忠：“性情、见识倒还不错的样子。”
独孤元嘉笑起来：“别人在朕面前，总说这个如何美貌，那个如何窈窕，只有有忠你尽爱说些性情、见识？”
此时也无旁人，只他两个，高有忠便也实话实说：“这宫里的，哪一个不是美人。良家子将来是要位列后宫的。帝王之后宫，岂可与民间之妾侍等同？后宫诞育之子亦是金枝玉叶，有关国体，其母的性情、见识怎能含糊？”
独孤元嘉默然一笑，看了一眼高有忠，忽然轻声道：“有忠，你这不是替朕留意嫔御，倒像是在替自己家留意媳妇儿。”
高有忠左右又看一遍，确是无人，方笑着没有出声。
今夜，独孤元嘉便没有再临幸其他嫔御。
待侍候独孤元嘉睡下，高有忠便也轻手轻脚地退出。崔玉喜在外，忙赶上前来将他扶住。早两年，高有忠经常要为独孤元嘉值夜。奈何岁月当真不饶人。年纪一到，便显见得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值夜多半都是靠马福了。
马福也早早地站在寝室外等着换他。笑呵呵迎上前来，也扶住他另一边：“老公公也快去歇着吧。”
高有忠笑着一拱手：“马常侍受累。”
马福连忙让过。待高有忠走出去四五步，方折回身，守在寝室外。
且说这边，崔玉喜扶着高有忠回去歇息。路上几次抬头看高有忠，却又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到得房里，高有忠才笑着道：“还不说？”
崔玉喜也笑了。他是有话憋了一路了。
“老公公，沈姑娘中毒的事真就这样算了？”
“嗯？”高有忠顿时看过去。
崔玉喜一惊，方觉失言，连忙轻打了自己一巴掌：“是吃错东西。”
高有忠问：“你是何想法？”
崔玉喜老老实实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也觉着，就这样算了也未免太轻轻放过了。我也知道，老公公往常就跟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就像蔡姑娘说的，万一那人并不知道沈姑娘和老公公的好意，倒以为是自己事情办得巧妙，不曾落下把柄，以后变本加厉可怎么好？”
高有忠看着崔玉喜稚气未脱的脸。崔玉喜也是十岁就净身了。说他看着他长大，也担得起。这孩子有点儿聪明，难得的是并没把这聪明用错地方，也是个心地好的厚道人。
他现下和他说的这些话，都是肺腑之言，而且也都有道理。
高有忠思索了一会儿，笑问道：“玉喜，你可知道为什么要得饶人处且饶人么？”
崔玉喜想想：“做人留余地，就是心存仁念。就像沈姑娘说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人又不是禽兽，自然要讲仁德的。应该的。”
高有忠听得十分安慰，由着崔玉喜扶自己坐下，便也要他一起坐。
“好孩子。”高有忠慈蔼地笑，“你这是正人之心。”
崔玉喜不好意思地笑了。
却又听高有忠轻轻地叹一口气：“但如今，我也要说点儿小人之心与你听。”
崔玉喜睁大了眼睛。
“这世间，到处都是斗。咱们这宫里，就更是各种各样的斗。可是人人都知道要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却没几个人知道每个人的斗也是有尽头的。人可与天斗，可与地斗，但不可与人斗。可与一人斗，两人斗，但不可与众人斗。可今日斗，明日斗，但不可日日斗，年年斗。”
“以一己有限之力，与众敌无限之凶险斗，不是求生，是速死。”
“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不斗，而是不树敌；不是给别人留余地，而是给自己添生机。”
高有忠沉沉地看住崔玉喜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正在看着他的。一双依然还澄澈的眼睛。
他忽然转身，走到门边四下里张望一遍，只听些虫鸣风动。还是又看了一会儿，才将门从里关上。崔玉喜有点儿呆地看着他满脸肃穆，而略带惊惶地重新坐下，预感到这是有重话要说，一颗心便也不觉扑腾扑腾地乱跳起来。
果然，高有忠一开口就在两个人的心上一起砸下了重重一锤。
“先帝在时，斗得还少了么？”
“人人都知道先帝斗赢了隐太子和巢刺王，所以君临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