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子夜时分，宋华江曾信誓旦旦地说断刃黑甲军将于顷刻之间攻入斗泰城中。
然而现在天光已然透亮，却依旧没有看到所谓的断刃黑甲军赶到此处。
陆冲霄不觉得宋华江会蠢到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撒一个谎，可叛军又确实未至，那这其间便注定是又有枝节横生了。
“冲霄，你在想什么？”林若水看他这副肃然的模样有些担忧。
陆冲霄用力甩了甩自己有些发痛的脑袋：“没什么，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出城吧。方城主已然以身殉国了，我们总不能再辜负他的嘱托。”
“好。”林若水点了点头，跟陆冲霄互相搀扶着走向了不远处呆坐在地上发呆的方晗，心中暗叹一声之后轻声呼唤道：“方姑娘，我们该赶路了。”
方晗愣愣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之后如失了魂一般起身跟在了他们身旁。
早在亲眼看到父亲朝自己挥刀时，方晗的心便已经彻底碎掉了。加之随后又目睹了父亲的死亡，更如被人狠踏一脚般彻底碾成了碎渣。
“唉。”陆冲霄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也唯有重重叹息了一声，转身朝城门的方向迈步前行着。
陆冲霄行路之余随意朝旁边瞥了一眼，发现在脚边的几片砖石瓦砾之间有一片碧绿之色，将其拿起来之后才认出来，居然是清韵昨天傍晚时送自己的那把翠竹小伞。
“嗯？这小玩意儿居然还没坏？”陆冲霄对此颇感诧异，但也没有多想，随后往腰带中一掖便带着它再次开始赶路了。
城主府距离城门口并不算近，但途中却是隔三差五的便能看到一两具各持兵器的死尸。这些尸体有些是斗泰城中守备军的打扮，另一些则着装颇为散漫，看样子像是佣兵。
“看来经历了惨烈一战的，并不只是我们。”越往前走时，躺倒的尸体便越多，而陆冲霄的神色也因此而愈加凝重了。
“陆兄弟？”一个疲惫中满含惊喜的声音骤然响起，随后便见有一名身上缠裹着层层绷带的男子大踏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武大叔！”
陆冲霄难得看到了一个活人，而且还是跟自己颇为亲近的武冈，心情终于稍好了一些：“武大叔你受伤了？”
武冈苦笑着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绷带道：“只是些皮外伤而已，有些日子估计也就好了。比起昨夜战死的那些兄弟们，这又算什么啊！”
陆冲霄闻言心中一沉：“怎么，热血佣兵团的弟兄们也参战了？”
武冈闻言满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陆兄弟难道也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是，不止我们，还有很多佣兵团也都参与了。没想到霍家这次居然做得这么绝，胆敢公然当反叛。我们这些联合起来的佣兵团跟城中守备军共同抗敌，临近天亮时才勉强把他们给杀退了。”
陆冲霄面色有些灰暗道：“反叛的不只是霍家，在其身后还有其他人作为主使。昨夜十分，方城主已然以身殉国战死于城主府了。”
“方城主死了？！这怎么可能！”武冈满脸骇然之意，心中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看陆冲霄的那副模样可不似在跟自己开玩笑。
陆冲霄微微点了点头：“这其间的过程很复杂，一时半会儿地我也没法解释清楚。”城主大人临死之前交代我要前往雷火城中办事，我不能在此多耽搁了。武大叔，咱们后会有期。
武冈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勉强站直身躯后满面诚恳之色地看着陆冲霄道：“陆兄弟，此去雷火城虽然不远，但看你这副模样似乎也已很虚弱了。未免路遇不测，我看我还是送你一程吧。”
陆冲霄微然摇了摇头：“武大叔，方城主战死的消息估计不消多久便会传开，到时斗泰城中不免掀起一片恐慌。官面上少了城主大人的弹压未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那时还得多劳武大叔率领佣兵团安抚民心维持秩序，这里是不能没有你的。”
武冈一听左右为难，也知道陆冲霄所言确实都是实情，但依旧有些放心不下：“霍家既已有谋反之心，保不齐他们还会在暗中对你们几位下黑手的吧？”
陆冲霄摇了摇头：“霍云庚已经是个废人，昨夜间的叛乱也不只是他一人挑起来的。现在他恐怕已经自顾不暇，没有那么多闲心再来管我们了。武大叔，就按我说的办吧。”
陆冲霄离去之前最后问了武冈一个问题：“武大叔，昨夜你们与霍家的佣兵团战斗时，可曾有看到其它的势力前来吗？”
武冈一愣，面上略带疑惑之意地摇了摇头：“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我们先走了，武大叔你保重。”陆冲霄说罢也并未多做解释，冲林若水使了个眼神让她带着方晗一起跟自己离开了。
倒不是陆冲霄存心保密，只是断刃黑甲军的存在实在太过恐怖。在没有明确他们的真正目的与位置之前，自己实在不想过早地将这个会让所有民众都人心惶惶的消息公布出来。
拜别武冈之后，陆冲霄带着林若水跟方晗去车行雇了一辆马车，而后亲自驾车赶往了临近的雷火城中。
一路上陆冲霄的心思始终很重，自己在斗泰城中所待的时日并不长，但桩桩件件的变故却是俱都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方关南的死，带给自己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其实陆冲霄心中清楚得很，以这位方城主的实力如果想要逃跑，即便宋华江再怎么阻拦也俱都是枉然。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死亡，而且是有些悲壮的死法。
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他或许愧对自己的女儿，但他并不愧于斗泰城的民众，更不愧于大祁王朝。
陆冲霄理解，林若水也理解，但方晗不理解。
或者说，本能地在抗拒着这种理解。
随着父亲那一刀斩下，方晗觉得仿佛整片天都因此而坍塌了。只是这种绝望，便已经能将她本就脆弱的情感彻底压垮。
所以她沉默，她疯狂，她绝望，交织于太多太多的情绪当中，难以自拔。
天色将晚之时，驱车行进了一天的陆冲霄在一片略显荒凉的林中生起了一堆火，在上面烘烤着待会儿要吃的干粮。见到方晗依旧一副呆滞的模样时叹息一声看着林若水道：“喂她喝些水吧，都一天一夜了，粒米未进滴水不沾，身子撑不住的。”
林若水点了点头，拿起盛水的皮囊来小心翼翼地贴着方晗的嘴角缓缓灌了进去。
方晗依旧那副呆呆的模样，任凭那些清水顺着唇间滑落，完全没有吞咽的意思。
林若水见她这副模样时眉头微蹙着转头看向了陆冲霄。
陆冲霄沉默着走了过来，接过水囊来摆手示意林若水退到了一旁。
林若水也不知他想做什么，但还是乖乖照他的意思退开了。
陆冲霄面无表情地俯身蹲在了蜷缩在树根旁的方晗近前，一伸手直接掰开了她的嘴巴，随后极为粗鲁地把水囊里的水朝她喉咙里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方晗猛喝了几口水后没什么意外地呛住了，下意识便朝眼前陆冲霄的脸上挥了一巴掌。
五府分神诀的功法确实极强，尤其是在成功修炼出第一分身之后，陆冲霄的实力更可以说是倍增的。然而以他目前的实力根基如果想要将分身召唤于体外随同自己一起战斗的话，副作用必定是极强的。
那就是在想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身为一个没有半点战斗之力可言的普通人。
而反观方晗虽然精神有些恍惚，但自身七重武者的实力可是没有打半分折扣的。所以哪怕只是无意识状态下随意挥出的一巴掌，依旧极具杀伤力。
“啪！”一声脆响的耳光之后，陆冲霄的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浮肿了起来，嘴角处更是隐有鲜血流出。
“冲霄！”眼见着自己的心爱之人被打，林若水柳眉微竖地便想上前质问方晗。
“我自己能解决。”陆冲霄神色很是平静地制止了她，随后却是一翻腕子将水囊中的水直接浇在了方晗的青丝之上。
方晗打了个激灵，侧身躲过水流对陆冲霄怒目而视道：“你疯了吗？！”
“跟你不一样，我很清醒。”陆冲霄冷冷将空掉的水囊甩向了一边，而后抓住方晗湿淋淋的头发用力扭向了斗泰城的方向：“那里是你的家，里头曾经有你最亲的人，告诉我，现在它和他都还在吗？！”
方晗濒临崩溃地转过了头哭泣着，却又被陆冲霄拼尽全力地再次将头转了回来：“那不仅是你方晗的家，也是成千上万斗泰城民众的家。你父亲也不只是你的父亲，他还是那里的一城之主。能给你的他都给了，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去记恨他？！”
“你滚开！”方晗哭闹之余一拳砸在了陆冲霄的肩头，伴随着“咔吧”一声轻响，他的肩关节已经因此而脱臼了。
陆冲霄的额头上，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淌着。但他抓住她头发的手，却始终未曾松开：“我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承诺。我既然说了，便一定会做到。”
方晗此时的啜泣声渐弱，但脸上绝望之色却是愈增了几分：“我早在昨夜便已经死了，你对一具尸体又能怎样照顾？”
陆冲此时眉宇间终于多了一丝煞气，缓缓托起方晗的下巴直视着她满是灰暗之色的目光道：“他死了，你还活着，你没有资格辜负这条从九幽黄泉中偷回来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