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忝武功被废之后,身体还不如常人,一家三口到黄昏时分才赶到宁夏城外。夕阳下的城郭宁谧悠然,太阳仿佛被熏黄了的柿饼子。柳无忝看得心醉,道:“紫翊妹子,你看这夕阳,多美!”紫翊抿了抿嘴道:“咱们在王府里,坐在断桥上,看着池中的莲花,再看着天空中的夕阳,比这还要美。”柳无忝心里一颤,道:“咱们到天黑再回王府。”紫翊道:“你怕见到少城师兄?”
柳无忝正要搭话,忽从一个山坳之后传来兵器相击之声。柳无忝摇了摇头,道:“咱们走吧,不要管闲事。”紫翊道:“我最怕打打杀杀的。”夫妻二人准备离去,忽听一人闷声道:“辣手仙子,你胆敢和本将军动手?”一人答道:“我才不管你是谁,惹了我不高兴,就要你的命。”
柳无忝住了脚步,心想:“辣手仙子?就是萧大哥最痴情的女子了,我当要托一句话给她。”扯了紫翊的手道:“咱们过去看看,我要做一件事。”紫翊道:“你想去看看,我就陪你去。”柳无忝眼睛一热,道:“你总是对我这么好。”紫翊道:“你说要我和你私奔,我没想便点头应了,何况现在咱们已是夫妻!”柳无忝搂住妻子的腰,在她脸颊上深情地吻了一下。二人走到山坳后面,却见一个中年美妇持剑正和一个手持单刀的游击将军相斗。中年美妇约莫四十岁,相貌极美,一张俏脸含着倔强坚毅之色,鬓角已有几丝白发。游击将军稍微比她大些,脸上胡子浓密,神色颇为庄严。
中年美妇剑法极为犀利,剑势之中隐含着毒辣的分筋错骨手法,若非游击将军刀法浑厚,恐怕早已落败。这中年美妇便是江湖人称“辣手仙子”的残君珩,昔年不喜这个名号,因遭此厄的人也是不少。后喜欢上魔教地王萧雁寒,但因正邪不立,终劳燕分飞,想起传说帝舜南行,死于苍梧之野,其二妃娥皇、女英投湘水而死,后成为湘水之神。感其精神,便自称“湘妃仙子”。
只听残君珩道:“原来是少林派的武功,怪不得你不怕咱们峨嵋派了?”说着长剑一挺,疾的一剑刺向游击将军左胸。游击将军仿佛料到她有这一招似的,身子一闪,左手直插残君珩双目,右手窄刀格住长剑。
夫妻二人躲在一块大石后面,看着二人相斗。紫翊看清游击将军面目,低声道:“是仇叔叔,他是少林方丈觉禅大师的高足。”那游击将军便是仇钺,镇守宁夏,素与安化王交好。柳无忝道:“仇叔叔怎连一个小卒也不带?那中年美妇叫残君珩,是北峨嵋掌门‘轻生一剑知’何谁与的师妹,用的剑法便是峨嵋派的不负初心剑法。”紫翊奇道:“不负初心,这么古怪的名字?”柳无忝笑道:“那是她自己改的,是为纪念萧大哥。”紫翊皱眉道:“萧大哥?是魔教地王萧雁寒么?”柳无忝笑道:“就是他了。”紫翊道:“你和魔教教主竟是结拜兄弟,要是被父王知道了,恐怕要逐你出师门。”柳无忝苦笑道:“我早被逐出师门了!”紫翊道:“我就奇怪了,你不曾认识魔教教主,怎么与他结拜了?真是稀奇。”
柳无忝本打算隐居蝴蝶谷,是以未曾告诉紫翊此事,这时想起来也觉好笑,便道:“那****听闻师父要你嫁给少城师兄,伤心欲绝,便一个人跑到嘉峪关,碰到也是失魂落魄的萧大哥。师父说咱们安化王府镇守宁夏的目的,就是防止蒙古人卷土重来,我身为王府中人,自然不能与蒙古人结交。可我见萧大哥举止打扮与汉人无疑,而且都是性情中人,忍不住与他交好。我们二人一见倾心,便到酒楼喝酒。我告诉了他咱们的事,萧大哥也将他和湘妃仙子的事告之。我激愤之余,便劝他去寻找湘妃仙子。萧大哥听了甚是高兴,说他的教主也这样劝他,又说教主是怎样怎样的一个人物,我自然是愿意结交了。我说:‘你们教主是蒙古人么?’萧大哥道:‘那是半点不假的蒙古人,而且是成吉思汗的后人。’我喝了一口酒道:‘如此说来,我和贵教教主是无缘相交了。’萧大哥正色道:‘我们虽是蒙古后裔,当初建教目的也是为了消灭明朝,恢复我大元万世基业,可这一二百年来,神教非但不曾危害大明,且我教公孙教主曾助大明除去佞臣。’萧大哥说到这里,竟然生气了,噌的一声站起来,一拍桌子道:‘柳无忝,我敬你敢爱敢恨,也重你对紫翊姑娘的一片苦心,这才与你相交,你若嫌弃我是蒙古后裔,咱们便就此别过,以后形同路人。’我扯了扯萧大哥的袖子道:‘我若是这般人物,也不会告诉你心事。’萧大哥气未平息,道:‘那好,你若肯与教主义结金兰,我便与你相交,否则即时离去。’我拗不过他,自然承允。萧大哥倒了一碗酒,哈哈大笑道:‘好,柳兄弟,你和教主义结金兰,以后便是我的生死兄弟。’我和萧大哥喝了一碗,叹气道:‘萧大哥,倘若有一天,我被逐出师门,被天下人耻笑,你是否还认我这个兄弟?’萧大哥道:‘你就是变成猪狗不如的畜牲,也是我的兄弟。我们蒙古人向来说一是一。’萧大哥顿了顿,看出了我的心事,又道:‘你要抢走紫翊姑娘?’我趴在桌上不语。萧大哥道:‘你若去抢,大哥陪你。’我见他言语恳切,知他心意,便说:‘我今生今世一定要娶紫翊妹子为妻。’萧大哥大笑道:‘不愧我萧雁寒的好兄弟,咱们这就去抢。’我站了起来,道:‘你要真当我是兄弟,便让我一人去。倘若我和紫翊妹子死了,你为我们在这嘉峪关立个碑也好。’萧大哥哈哈笑道:‘柳兄弟,你死不了的,你是我教主的结拜兄弟,怎么会死呢?’萧大哥摔了酒坛,飘然而去。我这便多了一个未曾谋面的结拜兄弟。”
紫翊笑道:“萧大哥真是好人,他深爱的女子就是这个中年美妇么?怎么看起来凶巴巴的?”柳无忝笑道:“她不能和萧大哥在一起,才性情大变的。”
只见残君珩剑锋一转,又刺仇钺左胸,正是不负初心剑法中的一招“曲曲入胜”。这招“曲曲入胜”,恰似剑名,剑意绵绵不绝,一招刺出,直似以后还有千余招之势。仇钺不敢大意,左脚后旋,如陀螺般滴溜一转,避开剑锋,同时单刀一圈一划,竟消去残君珩的攻势。仇钺哈哈大笑道:“辣手仙子,这‘不负初心’四字何意?仙子是对谁不负初心呢?”残君珩怒火中烧,忽的长剑一转,左手大拇指暗扣小拇指及无名指,成剑诀式,左脚探前半步,以脚跟对准右足尖,手里长剑平举,斜指仇钺左胸,正是不负初心剑法中的一招“拔剑中行”。仇钺见残君珩脚未到,剑已至,心神一凛,单刀砸向残君珩的长剑。残君珩不等招式用老,左脚忽的踢出。仇钺躲避不及,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残君珩剑指仇钺咽喉,道:“你且说来听听,萧雁寒怎么不如柳无忝了?”柳无忝心里一惊,想不到二人争斗竟与他有关。仇钺道:“你要本将军说也可以,待本将军起来再说。”残君珩松了长剑,道:“亮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仇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道:“说实话,仙子的剑法,本将军佩服得紧!”残君珩翘起下颚:“你知道我的厉害了!”
仇钺不理她,反问道:“萧雁寒是蒙古人,对吧?”残君珩怒道:“是蒙古人又怎样?”仇钺哈哈大笑道:“元朝亡国一二百年,大部分已退回漠北,有一部分却留在了中原。萧雁寒虽是蒙古后裔,可他接受的却是中华文化,与咱们汉人有何分别?”残君珩道:“汉人就是汉人,蒙古人就是蒙古人,鞑靼人就是鞑靼人。”仇钺道:“鞑靼人就是蒙古人。”残君珩道:“鞑靼人不是蒙古人,鞑靼人还与大明为敌,时不时地侵犯大明疆土,但蒙古人已退回漠北、休养生息,就不再是大明的敌人了。”仇钺哈哈笑道:“你这是强词夺理,不过也看得出来,你还是喜欢萧雁寒的。”残君珩怒道:“你若非是觉禅大师的弟子,今日便杀了你。”仇钺道:“你就是杀了本将军,本将军也要如是说。元朝时便可以蒙汉通婚,你却为何不能和萧雁寒在一起?”残君珩道:“你管不着。”说着,又拔出宝剑。仇钺哈哈大笑道:“本将军若猜得不错,你这柄宝剑便是醉雪剑!”
残君珩低头看着宝剑,伸手触摸剑身,但觉剑身透出丝丝凉意,瞧见剑身上刻着“情深不移,坚如磐石,醉雪萧萧,千载余情”一十六字,不禁心醉,喃喃地道:“醉雪,雪会醉么?”
仇钺道:“醉雪剑便是萧雁寒赠与你的,这二十年来你一直佩戴,还不是忘不了萧雁寒?你三年前将峨眉剑法改名为不负初心剑法,难道不是对萧雁寒不负初心么?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学学柳无忝?”
残君珩奇道:“谁是柳无忝,他又做了什么?”仇钺皱眉道:“你没听说此事么?”残君珩奇道:“什么事?”仇钺展颜道:“宁夏处在大西北,消息传得慢些,不足为奇。柳无忝乃是安化王的徒弟,他喜欢师兄的未婚妻子,二人便私奔了。”残君珩眉头微皱,道:“安化王是那人称‘不死王爷’的安化王么?”仇钺道:“正是。安化王人称不死王爷,身居三种武学,那是谁也打不死的。”残君珩道:“安化王与丐帮帮主东郭不才、魔教天王独孤一鹤、阉狗刘瑾齐名,武功处于伯仲之间,江湖中人人羡佩。王爷的三种武学便是灵犀微步、闭月羞花和王爷拳法。”仇钺道:“正是。安化王将闭月羞花护体神功传与大徒弟封少城,将灵犀微步传与二徒弟柳无忝,这两人在西北可是风光得紧,却没想到柳无忝和紫翊郡主暗结珠胎。安化王一怒之下废了柳无忝的武功,柳无忝和紫翊郡主却私奔了。”
残君珩叹了一口气道:“两人若是真心相爱,当要如此。”仇钺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二人一个武功被废,一个不会武功,恐怕……”残君珩怅然道:“若然换作是我,能和萧雁寒私奔么?”
柳无忝拉着紫翊的手,从一侧走了出来,笑道:“萧大哥一直在找你呢!”
残君珩见一对夫妻抱着婴儿出来,心里忽觉一痛,然后便是羡慕,泪水一下子拥挤到眼眶里。仇钺看见紫翊,大声喊道:“是紫翊郡主么?我是你仇叔叔。”紫翊朝仇钺点了点头,这时婴儿醒了,啼哭不止。仇钺道:“孩子生下来了?”紫翊脸上微微一红:“都三个月了,我要赶回王府,让父王看看。”仇钺道:“王爷气消得差不多了,只不过……”紫翊道:“是不是少城师兄出事了?”仇钺支支吾吾地道:“少城他……”柳无忝道:“少城师兄怎么了?”仇钺道:“你也知少城脾性,总是将事情闷在心里。这几个月来,整日烂醉如泥。就连东厂到咱们宁夏来了也不闻不理。”
紫翊拍了拍孩子,还是止不住哭啼。紫翊道:“孩子肯定饿了,我喂他奶吃。”转过身去,解了衣衫,让孩子吃个饱。孩子吃饱喝足,自是不再啼哭。紫翊整理好衣衫,转过身来,道:“他们有没有对少城师兄怎么样?”仇钺道:“东厂的人还未到,听说刘瑾要赐少城一块玉佩。”柳无忝皱了皱眉:“什么玉佩?”仇钺道:“说是东瀛贡品。”紫翊道:“那是什么?”仇钺看了看众人,面带难色。紫翊道:“仇叔叔但说无妨。”仇钺哼了一声,道:“刘瑾这个阉狗,当真是卑鄙至极。他要送一块雕刻乌龟的绿玉佩给少城。”柳无忝和紫翊不禁啊了一声。残君珩道:“刘瑾这阉狗当真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