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中百态横生。
自先皇后撞碑而死,夏夕迟迟不肯登基,后宫势力多番起伏,变幻万千。
小公子被接入皇宫养着,除非萋萋亲自监管,否则危险重重。
毕竟,长孙太后不是傻子,朝臣也不是傻子,岂可眼睁睁看着夏夕夺取皇位。
距离六月六是近了。
仰夕宫中,一派欢声笑语。
小公子骑马射箭都是一等一的好。
跟在他身边的护卫魏勇,更是个中高手。
萋萋早已易容,魏勇大概是不认得她了。
不过,再看魏勇射箭的本事,她仍要喊一声好。
这人,正是当初选亲兵之时。
那轻轻松松射中十靶之人。
就这么短短时日,竟就做了东方秀的亲兵队长,成为小公子的贴身护卫。
魏勇沉默寡言,春兰站在旁边为小公子呐喊助威:“冰儿真厉害,快来兰姨姨亲亲。”
小公子满脸无奈,不好意思地嘟囔道:“这么多人看着呢,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跟以前一样老是要亲亲。”
春兰一愣,忙转头看萋萋淡淡的脸,讪讪道:“皇后娘娘……奴婢,是无心的……”
她不过是一时兴起,脱口而出,实在没顾及旁人的感受。
萋萋温和一笑,没说什么。
倒是小公子,自此之后,总是与春兰刻意保持一点距离,决不让她难堪。
至于为什么,竟连她也不曾知晓。
边境很快传来消息。
东方秀领兵直取北越国边境,攻占了两座城池,一直打到云怀卿帐下。
云怀卿帅军迎敌,将大夏国的兵马阻挡在呼兰河外。
两军隔河相望,彼此能看清彼此的炊烟。
却不能够和解。
东方秀送密折回来,希望能与云怀卿会谈一次。
关于会谈,自然是谈这一场不该有的战事。
比如,双方各自回去各自的国家,各自放归各自的人马,从此睦邻友好,通商来往,合作双赢。
夏夕十分赞同。
那一头,云怀卿也答应了会谈的请求。
北越不如大夏强大,又被卫子龙等人席卷大片江山。
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
东方秀的密折再回来,云怀卿的要求很简单,斩杀卫家父子,归还北越疆土,从此互利通商,睦邻友好。
夏夕同意了。
也不知是谁将消息泄露出去,许多朝臣都知道了,夏夕同意将卫子龙送与云怀卿的打算。
联系到此前被杀的林世南,众人一时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猜测到夏夕将会铲除一切前朝势力。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此次的杀戮实在来得太过猛烈。
然,无人能改变夏夕的意思。
有人不过在散朝后说了几句狡兔死,走狗烹的话,就被暗杀在家中床上。
有人不过是在喝花酒时议论了两句新政,就被发现死在妓子的温柔乡中。
便是那妓子,也疯了。
流火城看上去一片繁荣,但这些繁荣是老百姓的繁荣。
整个朝廷,都处在动荡之中。
这动荡,不来自于外部,而来自于内部。
卫家父子很快被云怀卿斩杀,告慰边境黎民。
常年封锁的边境,也终于在东方秀带兵退出之后,忽然显出了繁华。
闹事的繁华,竟比危日城还兴盛。
吸引着九州各地的商人、百姓、侠客。
边境一个小小的村落,被大肆兴建,迁移许多外来人口,又增设了驿站、酒楼、使馆,口岸。
让这不起眼的村落,迅速崛起为两国之间的黄金城市。
夏夕很满意。
命令东方秀暂时安顿在通商口岸,将一切打理妥当之后,再另外选派人手管理。
东方秀应允下来。
小公子听到义父迟迟不归的消息,不算高兴,站在仰夕宫花园中的凉亭下发呆。
池水幽幽,正有锦鲤游动。
他随手洒了一把鱼食,盯着行色匆匆的游鱼,低低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别说人,就是鱼也是一样的。”
他不耐烦的将鱼食全都抛洒出去。
果然,片刻间鱼儿抢食一空,渐渐沉入水底,或游走不见。
萋萋站在台阶下看着他。
其实早已看了好一会儿了。
听见他的抱怨声,敛裙走了上去,与他一同站在栏杆前,看清净的水池。
小公子不再出声。
大概是因为并没料到她会站在他身后。
萋萋目光平和,并不与他说话,而是伸手从侍女手中接过鱼食,再次投喂起来。
很快,这些鱼儿又飞快的聚拢过来。
且,因为她投喂的多,鱼儿们争先恐后,挨挨挤挤,热闹非凡。
不曾有一丝离去的痕迹。
有几条大鱼翻滚着,竟滚出了水面,又从其他鱼的背上跳过去,再次回到了水中,继续争抢食物。
小公子没什么心情的看着,脸色始终黯然。
萋萋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鱼食递给他。
他不伸手,摇头不肯接。
她倒也并不强求,又将递出去的鱼食收了回来,继续往水中投喂。
越是投喂,鱼群越是不散,经久不息。
白花花的鱼脊背鱼肚皮,看的小公子不高兴道:“我再也不要喂鱼了。没意思。”
她道:“为什么没意思?”
小公子偏着脑袋:“如果我没有食物,它们就不肯跟我玩。非要我手里装着很多很多的食物,它们才肯跟我玩。可惜,等到吃完了我手里的食物,却又飞快游走,寻找别人给的食物,将我弃之不顾。”
他转头再仰头,望着萋萋:“你说,是不是没意思?”
他小小的脸蛋绝美,实在很像个女孩子,偏偏又穿着男儿的打扮。
白皙的令人炫目。
她一笑,蹲下身来,视线与他齐平,温和道:“那……你想跟鱼儿玩耍吗?”
他点点头,不太情愿。
小孩子,总是喜欢小鱼小虾小乌龟小白兔的。
虽然小公子像个小大人,可他也不例外。
她仍温和的笑着,将手中的鱼食递给他,宠溺道:“你都说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然你不能改变鱼儿的天性,那么你为什么不一直握住很多很多的食物呢?”
小公子没能听得太明白。
她循循善诱:“只要你手里有足够的食物,你就不必担心鱼儿会跑掉。它们永远都会在你的手边翻滚嬉戏,争抢游动。等你玩腻了,不想跟他们玩耍了,随时都可以令它们离去。”
他似懂非懂,握着一小篮子鱼食,有些踌躇。
她笑着看他:“你再试试。”
充满鼓励的话语,满是温柔的笑意。
小公子眨眨眼,一把将鱼食抛了出去。
刚刚要沉入水底的鱼群,再一次欢腾起来,竟比之前还要壮丽。
他一怔,宫娥已慌忙递上来另一只篮子。
他于是又撒出去一篮子鱼食。
鱼群再一次欢腾,有些鱼,险些要跳到他的手边。
他有些害怕地退后一步。
萋萋站在他身后,稳稳地抱住他:“别怕,它们伤不了你。”
后背温暖踏实,立时缓解了他的惧怕。
他回头,看着她温柔含笑的脸,嘴唇动了动,忽然道:“可若是有人在那一头喂食呢?抢走了我的鱼。”
他随意指了指远处。
她低低一笑:“那有什么关系?如果那个人做不到像你一样,手中握着永远都投不完的食物,鱼儿始终会再回来的。”
她顿了顿:“况且,并不是每一条鱼都喜欢你,你也并不会喜欢每一条鱼。离开的那一小部分鱼,有什么稀罕。”
她说得很简单。
阐述起来井井有条。
他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道:“是呀。天下人岂不都是这样。我何须去管他们的想法,只需要紧紧握住手中的鱼食,什么时候想投喂,就投出去便是。”
只要投出去,自然有鱼儿过来。成群结队,川流不息。
一直到鱼食终止。
她微微一笑:“说的对。”
宫娥们都退了下去。
她端着一篮子鱼食蹲在他身旁。
他却摇摇头:“我现在不想跟它们玩了。”
她点点头,收起了鱼食。
两个人看着幽幽的池水,都没出声。
良久,小公子道:“义父是不是不要我了,从此以后,我都是跟着你们生活吗?”
他并不看萋萋的脸,似乎有些不敢看。
她一愣,心头涌过纷杂的思绪,终是坚定地摇摇头:“怎么会呢。你义父只不过是打了胜仗,还要安顿通商口岸,所以会回来的晚一些。最迟,不会超过中秋节的。”
他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转头盯着她的眼睛:“是真的吗?中秋过后,我就能回家了吗?”
回家。
她目光一闪,温温一笑:“是呀。”
六月六很快就到了。
东方秀还未从边境归来。
夏夕的登基大典却已准备妥当。
至今日,六部尚书已换掉四个人,当权的都是夏夕的心腹。
整个朝堂在他登基之前已然大换血。
登基大典尤其复杂,林林总总许多礼节耗费颇多时辰。
天不亮,萋萋醒来,领着小公子收拾妥当,前往观礼。
小公子毕竟是小孩子,对于看热闹兴趣很高。
就这么配合的到了朝阳殿,朝臣们早已等候多时。
因为还未立后,所以萋萋并不需要参加今日的仪式。
她领着小公子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目光注视着大殿中央。
不过看了片刻,礼部司乐就奏起了沉浑的曲子,庄严肃穆,曲调低缓。
殿门口,整齐划一的内监举着九龙华盖伞走在前,夏夕穿着赭黄色的龙袍,走在正当中。
今日的他,面容妖冶,神态邪魅,阴冷中透出一股肃杀。
只看一眼,就让人不敢直视。
人人却步噤声,但,惊愕却难以言表。
他竟然没有残疾。
此前行走任何地方,都需要驱动轮椅。
人人皆知他双腿残疾。
可惜,此时此刻的他却完好无缺,仿似仍是当年那个邪魅天下的王爷。
他身量颀长,他姿态翩跹,他行止高雅尊贵,是天生的皇者。
许多大臣侧目看来,想瞧瞧萋萋的神态。
她脸色变换迅速,一头雾水。
说实话,这么几个月相处,虽日日相见,其实并不住在一起,更不曾同房。
他和她,是人人皆知的夫妻,实则相处并不多。
她抬起头,看向他身后。
国师和春水、秋霜就走在他身后。
人人脸色肃杀,比他还要铁青。
她一时,愣了。
正傻兮兮间,腿边却有个人正扯她的裙摆。
她转头,小公子道:“为什么他没有坐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