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吐信,危险万分。
下一秒,就可能殒命当场。
萋萋目光一闪,手起刀落,斩断了毒蛇的头颅。
打蛇打七寸,她的短刀斩下去刚刚好在七寸的位置。
熟门熟路,分毫不差。
连她自己也震惊了。
她收了短刀,瞧着漆黑如墨的天地,闭了闭眼,接着开始寻找。
这一找,就是一夜。
实在困顿了,她睡在黑漆漆的林木下,背靠着湿漉漉的树干,坐着湿漉漉的地面,握紧湿漉漉的短刀。
不过打个盹儿,她又飞快地惊醒,继续寻找。
继续寻找,毫无音信。
她有些后悔,不该先安顿了儿子,再回到这里。
可,若不那般安顿,她是不是连儿子也没有了?
她不知道。
天明,雨水停了。
山崖上,有卫兵匆匆奔驰过。
她不知道这些人打斗的结果,听上去,吴世勋打算围困矿山。
围困矿山,三月五月,恐怕都无用。
山上山下都是食物和水,挖金人常年不下山,早成了习惯。
她心头稍定,仍奔走在悬崖下的密林中。
这一找,又是一日。
她粒米未沾,只喝了点树叶上的雨水,肚子里早就干瘪。
可惜,满眼山林,除了她手中的那一块破布,再也没有孩子的任何东西。
别说活要见人,她就连尸首也没见着。
没有血迹,没有骸骨,没有襁褓。
她在林间穿梭,方圆十里奔行来回,什么也没发现。
教她该如何?
她放弃了。
她必须要赶紧回去城中,那里还有孩子,一个未断奶的孩子。
这么想着,她的眼睛又酸了。
雪儿也跟哥哥一样没曾断奶,这么一日一夜,她可有饿着?
几乎是不必想的。
她闭上眼,天旋地转。
她不敢想象她的女儿这一日一夜经历了什么;也不敢想象她的女儿在生死之间如何挣扎。
睁开眼,一派清明。
不能倒下。
她对自己说。
回去不算容易。
矿山下围困着敌军。
她绕道山林,兜了好几个圈子,终于安全离开了东山。
进城,吴世勋的人马安守在各处,对往来人群一一盘查。
广场上,马鞭笞打在人皮肤上的声音,清晰辽远。
有人痛呼惊叫,片刻后死寂。
她不敢再走,只能寻了僻静的屋顶,等待天黑。
这一等,她饿的不行,胸口却涨得石头一样硬。
她闭着眼,尽量不去想食物的问题。
心里,来来回回都是两个孩子的音容笑貌。
就这么耗着,又是一日。
到天黑,她几乎没了力气。
胸口痛得没了知觉,根本不能碰。
她紧紧握着短刀,按照白日里看好的路线,一路潜行。
潜行,偶尔遇到抓捕通缉犯的敌军,她都巧妙的躲开了。
她从来不知道,她其实还能这般机敏。
似乎,这样杀人逃亡的事情,她早做了千件万件,不需要思考,就能做的完美。
好不容易到了大宅院。
沿着小巷子飞奔,终于进了小院。
院中没有点灯,花厅里一灯如豆,十分昏暗,孩子正哭得死去活来。
春兰柔软而担忧的声音传出来:“小少爷不要哭,等等,等等夫人就回来了……”
话是说给孩子听的。
可萋萋却听出春兰惊恐而无底气的心思。
她松了一口气,飞快进了花厅,低声道:“春兰。”
“哇……”孩子听到她的声音,哭得愈发厉害,一个劲往她扑来,小嘴里不停地唤着:“妈妈……奶……奶……”
他说得还不清楚,可这两个字发音却极清晰。
萋萋心头一酸,慌忙搂过孩子。
春兰瞧着她:“夫人,您身上还湿的,赶紧换了衣裳!您还没吃东西吧,奴给您做饭?”
她摆摆手,急促道:“先拿帕子来,我给孩子喂奶。”
春兰不敢忤逆,忙寻了干净的帕子,拿温水浸湿了递给她。
孩子整整一日一夜没有吃奶,此刻终于嗅到奶香,拼命往母亲怀里拱。
等到吃上甜甜的奶水,满意地闭口不哭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四处都是温馨的味道。
抓捕声很远,绝不会传到这里。
吴世勋用尽办法对待城中百姓,却还暂时伤不到萋萋。
她放松下来,满身倦怠。
这一顿奶,夏冰吃的很饱,最后在母亲的怀中睡熟了。
她将他小心翼翼放进被窝里,轻轻盖上被子,又在他额头吻了吻,这才走出房门。
还没站稳,先软倒了下去。
春兰忙扶住她:“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她已没了多余的力气回答。
吃了滚烫的稀粥,洗了滚烫的热水澡,又换了干燥软和的衣裳,萋萋终于缓过劲来。
夜色很深,她靠着床榻盖着软被,绵软无力,苦涩道:“孩子没找到。”
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出异样的焦黄和苍白。
春兰默默垂泪,自责愧疚。
她却没有落泪。
好像,眼泪已经干了。
她冷冷看着素色的被面,似乎那上头正开了一朵花:“雪儿不见了。不是被野兽吃掉,而是不见了。”
一只野兽,的确会衔着食物远离危险区域,寻找一个安全地带进食。
但,下着雨的深夜,野兽通常并不会出门觅食。
如果真被雪儿遇到,或许,这野兽会衔着她直入洞穴。
如春兰描述一般大的野兽,不会在山麓建筑巢穴。
而是会往山深处。
这个山深处,在何方,萋萋便不可能找到了。
若是前一段时间还好,她可以调足兵力,将整个东山翻过来寻找。
甚至将整个潇阳城翻过来寻找。
可而今,她没有这个能力。
下着雨,野兽的痕迹早被抹去。
孩子,也经不起野兽长途的折腾。
岩石、荆棘、毒蛇、雨水、饥饿,就足以要了小小婴孩的命。
雪儿,只怕早就没命了。
萋萋目光冰凉,心头也一片冰凉。
整个人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春兰看着她,担忧道:“夫人……您赶紧休息吧。小……小姐乃是大富大贵之命,绝不会有危险的。说不定,说不定……”
想要杜撰个绝妙的奇迹,可这丫鬟支吾了半晌,也没能杜撰出来。
深夜密林,暴雨猛兽,怎样的奇迹,才能让孩子安全活下来?
萋萋不知道。
她淡淡瞧着春兰:“你也累了,早些歇着吧。”
床榻很宽,主仆二人同榻而眠,孩子睡在当中,温暖安全。
灯烛熄了,房中一片寂静。
良久,春兰的轻轻的鼾声传来。
这个丫鬟实在是累极了。
脸颊上的伤没有好转的迹象,偏偏又不能出门寻医。还要哄着孩子,担心萋萋的安危。
萋萋转头,隔着黑暗看着贴身丫鬟,微微一叹。
潇阳王给她的丫鬟,总是最好的。
只是,他此刻在何处呢?
他可知道,女儿没了?
可会怨怪她的无能,怨怪她的蠢笨?怨怪她没有照顾好孩子,将一家几口置于险境?
她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虽困到了极致,却根本睡不着。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就这么到了天明。
小家伙竟还睡着。
大概是昨日没能吃上奶,靠吃稀粥根本吃不饱,忽然一顿吃到撑住,一觉安睡到天明。
春兰睁眼起了,慌忙告罪。
其实萋萋也才刚睡踏实一会儿。
春兰煮了稀粥,端进来给萋萋,又配了可口的咸菜,还算适宜。
萋萋望着稀粥咸菜,想起东山金矿失踪的女儿,忽然没了胃口。
她很想再去一次山上,再去寻找一次。
可她知道,这里不允许她离开。
雪儿生的希望很小,但冰儿却是还好好活着。
她不能疏忽眼前的孩子。
否则,岂非两头都要失去。
小院寂静,吃饭带孩子,似乎忽然平和下来。
孩子的东西不够,许多都滞留在潇阳王府。
可她根本不敢去拿来。
一切都只能凑合。
索性,春兰的手巧,她的手也不算差,没日没夜地做衣裳,终于也做够了两套。
小院中呆了几日,夏冰渐渐熟悉了环境,笑得渐渐甜起来。
不过,总能从他的笑容中读懂一种叫寂寞和惧怕的东西。
双胞胎少了一个,又曾经历那样的雨夜,他虽然只有9个月,只怕也是明白的。
萋萋对他呵护更多,愈发关爱。
却也怕不能弥补。
这一日,天气不错,二人用罢晚饭,收拾齐整,准备歇息。
萋萋哄睡了夏冰,给孩子盖好了被子,对春兰道:“我要出去一趟。”
城中是个什么样子,二人现下还不清楚,不过从未听到这附近有搜捕之声。
按理说,躲在这里是十分安全的。
春兰不解,想要劝说她留下。
她却摆摆手:“过去了这么多天,吴世勋一定着急。与其等在这里被他想办法找上门来,不如主动出击。”
她顿了顿,认真道:“再说,城中的百姓为我受罪,我不能再让他们无辜丢了性命。”
找不到她,吴世勋最善用的办法,一定是杀鸡儆猴,武力震慑城中百姓。
她和孩子不可能一辈子不出去,何苦连累这些百姓去死。
春兰见劝说无果,只好再三叮嘱,而今的三人相依为命,少了谁都不能活命。
萋萋点头。
一想到女儿下落不明,她的心就揪紧。
痛得不能呼吸。
可是,越是这样,她们越是应该出去,绝不可萎缩在此处。
出门,小巷子里空无一人。
她很顺利就到了街上,进去了坊市。
市中没人,毫无声息。
她小心翼翼戒备着,一步一步往城中心去。
刚走到坊市尽头,正要穿越大街,从另一条更繁华的街道穿去广场,却听得远处传来纷杂的打马声。
“驾……仔细搜搜,看这附近是否有可疑之人?”
“喏。”回声整齐划一,人数众多。
她心头大惊,匆忙躲在僻静的街角,寻着一处半掩的柴门,慌不迭退进了柴门中。
隔着不算宽的门缝,往外瞧。
大队人马很快过来,分散开四处查看。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这群马上敌军,紧紧握住手中的匕首。
她什么都不怕,只怕这些人心血来潮,非要往前头小巷子去。
一旦去,很可能暴露她现在的住处。
一旦暴露,她不能确定,是否可以保护好夏冰不走夏雪的路。
她的冷汗倏地冒出来。
敌军能搜寻到这里,大概吴世勋已将潇阳城翻遍了。
她目光冷森,静默不言。
恰此时,马队之后,一人轻松地驱驰骏马走上来。
一面走,一面冷淡道:“好好搜搜吧,此地荒僻,万一蒋萋萋躲藏在此处呢……”
他的声音很年轻。
似乎在哪里听过。
萋萋小心翼翼看去,见他的脸也很年轻。
不过十四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