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4年某一天下午,古罗马城内人来人往,小贩们在高墙根下叫卖。尉迟琳嘉穿过两个正在争吵的女人,匆匆赶往阿格里帕大浴场。他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漂亮女人离开万神庙,也一路朝着同样的方向走去,不由得心神荡漾。要是和她在浴场里相见多好,他心里这么想着,快步走进浴场华丽的拱形入口。
大理石大厅里站满了形形色色准备洗浴的罗马人。尉迟和他的朋友们见面了,大家一起活动身体,伸胳膊扭腰,开始了他们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光。男人女人们在更衣室里脱得赤条条,共浴同聊。在热水池中,一群男人们在热烈地谈论罗马皇帝提贝里乌斯和家族成员之间的丑事;一旁由奴隶们伺候着擦身抹油的贵族老头,不经意地透露着他的皇族朋友们告诉他的内幕消息,引发阵阵惊叹。一群女人在抱怨皇帝为了削减开支而竟然下令减少剧场演出,实在是多么不可思议。人们也在热气蒸腾的温水室里闲扯,尉迟是那个房间最受欢迎的人,因为他总是爱在雾气升腾间谈一些有趣的见闻,让周围的人笑倒在地却又看不清他自己的表情。
“你们知道吗?”尉迟摸了摸自己的一头卷发,说:“昨天我去听大普利尼尤斯的演讲了。他的新发现你们猜是什么?食用幼年野公猪的睾丸能治疗阳痿,还有吃狼肝治肝病!”
哈哈哈哈哈,大浴场里响起一片狂浪的男女笑声,夹杂着铜杯或香料盒落地的碰撞声。
“尉迟啊我的朋友,我们每天都要来一趟,是因为要听你说话。那你每天来一趟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实在来不了两趟啊!”
哈哈哈……
这场景我想写很久了。把尉迟一夜穿越到古罗马,谁让他叫“浴池”,谁让他粉丝叫他“盆盆”,谁让他英文名叫“Spa”,谁让他真的像是上上辈子厮混在古罗马大浴场的一个青年。不遮掩的表达,不限定的话题,在一个古老的帝国里演绎着欢愉丰富的个人脱口秀。我真想过做一次特别节目拍这样的情景。不过即使我们节目组真的找到一个拥有精美雕刻的罗马柱和大理石砌热水池的去处,那也只能是南方某水疗会所,几乎不可能实现拍摄,故现阶段只能停留在文字上的玩耍。
脱口秀很像这样的一个场。像是大澡堂子里的围坐闲扯,或像是茶楼里的听书听相声,来的人期待听人说话,说的人期待被人听,所有人期待一场轻松欢愉的体验,从生命的酸甜苦辣之中,从普天之下无奇不有的见闻中,感受生命的奇妙,共享世俗精神的盛宴。
凤凰卫视打造脱口秀始于2011年的《倾倾百老汇》,做了三年虚拟演播室,让尉迟琳嘉一个人对着一台摄像机狂喷半个多小时,笑声掌声全靠后期添加。所以可以想见,录制的时候,尉迟该有多么的神经质,团队该有多么的自然high。三年的磨练,演变成2014年升级改造后的《笑逐言开》,实现了带观众录像的小小梦想。最重要的是,有了面对面的交流逗乐,才让脱口秀真正具备了世俗精神的要素——人。通过坐在面前的数十名现场观众,尉迟得以跟电视观众们、网络观众们、电台听众们,愉快地共处一室,玩耍起来。
脱口秀是有明显的地域特征和文化特征,西方的澡堂子跟东方的澡堂子还是不一样。西方的脱口秀早就红火了几十年,各种形式已经玩得炉火纯青,炫目的嘉宾阵容也常常让人叹为观止。不过,绝对自由、毫无下限的开玩笑方式,也给那些大腕名嘴们惹了不少的麻烦。各国文化背景和国情不同,中国的脱口秀实际上不可能完全照搬美国,也许搓澡形式上有所借鉴,抹油,擦背,喷香水……罗马范儿摇滚范儿都没关系,但我们的段子,我们的高级黑,离不开鲜明的国情特色、文化烙印。何必邯郸学步这么累,倒不如自创门派来得痛快。
这几年,尉迟和整个团队一起,经历了打造原创时政脱口秀的全部痛苦和快乐。我们苦恼的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太多可说的事情像泥鳅一样满地爬,我们要选择目标然后费老劲握在手中。这种焦虑,只有曾经在大澡堂子里满地找肥皂的人能够体会。
可能是我们赶上了一个世俗时代,因为脱口秀离不开世俗精神的造就。老百姓对于天下大小事务见闻的关切,普通人对于在一切政治经济社会历史文化等领域,对新消息、新知识、新潮流发生普遍的浓厚兴趣,往往发生在一个繁荣多元的、广泛交流的时代里。历史上常把这样的时代称为盛世。古希腊或罗马帝国,文艺复兴时的欧洲,工业革命后的英国,20世纪初的美国,汉唐宋元明清,或长或短都有这样的阶段。当今中国,也正走向新的历史盛世的入口处。
盛世带来人们对人间事功和财富的普遍追求,带来浮躁的世风和张扬的个性。这里头该有多少故事,值得写出来说出来,拍成戏或变成舞台剧。那些最好的最坏的,最善的最恶的,最聪明和最愚蠢的,最励志和最绝望的,最奢华和最贫瘠的,最幸福和最炎凉的,最高尚和最堕落的,最无稽和最荒诞的,最惊奇和最好笑的,这些,统统在助力酝酿出文艺发展的好时节,培养出脱口秀这种艺术形式的肥沃土壤。
但脱口秀仅有一个时代舞台还是不够的,正如尉迟不能只对着摄像机释放所有丰富的题材,他需要愿意、渴望、能听懂看懂的观众,这样的观众越多,这样的脱口秀才会广受认可。我们当然可以说,在全媒体的时代,什么都讲究平台的经营,大数据分析。那些红透半壁江山的节目,选秀的也好,相亲的也好,找工作的也好,难道不是商业运作和平台经营的必然结果吗?我当然不否认如此,但我认为一个节目的成功,还不能完全用数据分析和商业逻辑来解释,它骨子里还是有一个人文历史逻辑。这个逻辑不仅仅反映宏观的时代特征,还反映出具体而微的人的喜好,人的意志,人的尊严。
以脱口秀为例,不仅依赖于一个丰富题材的时代,也需要人文精神在民间的普及。人的七情六欲,人最伟大和最卑微的思考与行动,都在其中得到尊重和包容,得到投射并产生共鸣,脱口秀才有可能办得下去。在这个意义上看,《倾倾百老汇》《笑逐言开》之所以受到一批观众的喜爱,首先是体现了一个社会的宽容度。让尉迟跟这些观众一样,承认了我们彼此作为人的生物属性和社会属性,赤裸面对了我们彼此的优点和弱点,做了一些共浴同聊的快乐事情。
罗马人曾说:“浴池、醇酒和美人,腐化了我们的躯体,但这些又何尝不是生命的一部分呢?”这古典的浪漫不羁已经远去,但人类千百年来一直没有忘记澡堂子聊天带来的精神愉悦。这本书就是一册人民大澡堂聊天记录。记录了一部分尉迟这几年跟观众们聊的大事小事,大到国防外交,小到吃饭睡觉。大家一起快乐的吐槽,一边念叨那些活见鬼的或是长见识的人和事,一起快乐的搓泥儿,这又何尝不是盛世生活的一部分呢?
是为序。
叶扬
《倾倾百老汇》《笑逐言开》制片人
凤凰卫视中文台助理台长
2015年2月5日写于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