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方看着那个抱着孩子的人笑了：“原来你叫冰炎啊，你的伤没事了吗？”
“谢玉老板关心，已经好了。”
“那就好，”玉人方继续笑：“筱竹说的没错，你呀，一看就知道是不会带孩子的，你把孩子放在椅子上吧，你那样夹着他，他更不容易醒。”
紫宸也笑道：“他是渔火的养子，今年刚开始做事，如何会带孩子？冰炎，你先下去吧，等会儿让大夫看过这孩子，顺便再瞧瞧你的伤，若是无事，你再送他回家，路上好好哄哄人家。”
“是主人。”
不多时，只听得左边的屏风后一声轻响，子凌绕过靠墙垂放的宽大帷幕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信笺，见到紫宸略点点头：“刚刚就听见你的声音了，把人叫进来我看看，紫宸，可否让他把这张方子送去我的药庐，等药品准备好了，再让他带回来。”
“上次名医亲自为他治伤，他连诊费都没给呢，如今办个小差也是应该。那个孩子……”
“顶多半刻钟就会醒了，若是担心，买些薄荷回来给他煮水喝就好了。”
玉人方起身沏茶：“薄荷水压惊，我们这里有现成的，不必买了。”
子凌看了看冰炎的伤口道：“恢复得很好，没事了，我刚说的你听见了？快去快回。”
玉人方看子凌蹙眉，便问道：“怎么了？筱竹她……”
“我给她吃了点药，再过一会才能醒。时间仓促，咱们就明说吧，芊媚告诉我，她跟你说过花粉的事情了，我想着你一定会来奇斋打探消息，所以在这里等你，没成想你连人都带过来了，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
紫宸刚要开口说话，玉人方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走到那个孩子面前，弯下腰，仔细地看着他：“哎呀，这孩子……”
屏风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众人一起转过头去，就见方筱竹摇摇晃晃从帷幕后面出来：“子凌，你给我吃的什么药？好晕。”
“你出来做什么，那是安神的丹药，快回去躺着，一会儿就能睡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睡不着了。紫宸也过来啦，咦，这孩子你在哪里捡来的？”
“你怎么不说是我的儿子？”
“嗯？你？呵呵，别笑死我了，凤凰是生不出泥鳅来的，更何况，你出了名的眼光高，如果有了喜欢的人，一定会满天满地的宣扬，我们几个会不知道吗？哎呀，这是渔家的孩子吧，身上有海水的味道呢。”
“还是你鼻子灵，”玉人方笑：“我是刚刚才注意到的，另两位估计到现在还没觉察出来呢。我看你头晕得厉害，不如回房躺着吧？”
方筱竹摆摆手，在那孩子身边坐下了，轻轻拍打着他的面颊。
紫宸看着那位悠闲喝茶的名医：“子凌，你给筱竹吃的什么东西，我怎么觉得她很呆？”
“呆一点比较好说话，放心吧，药效一会儿就过去了。这茶还真是不错，如梦的手艺越发精进了，筱竹喝点茶水。”
玉人方端了杯茶递过去，方筱竹接过就喝，几口茶灌下去，眼神慢慢清明，她仔细看着身边那个孩子，就在众人以为她就要说出什么关键的事情的时候，她将残茶泼在玉人方的袖摆上，抓起湿哒哒的衣服去擦那孩子的脸颊，在众人的目光中，孩子醒过来了，玉人方无奈，只能甩着湿透的袖子回房换衣服。
紫宸问那孩子：“你在街上惊了我的马，吓晕过去了，我把你带到这里，那位是大夫，他说你没受伤。现在你告诉我，你是谁，家住哪里，我让人送你回家。”
那孩子摇摇头，鼻腔里带着哭音：“我没有家了。爹，娘，姐啊，呜哇哇哇哇哇……”
方筱竹盯着那个孩子，突然冒出一句：“他们不要你了？”
“才，才不是，爹和娘被很多人拖走了，我姐把我塞在柜子里，也被拖走了，呜呜……”
“他们为什么要拖走你的家人？”
“呜呜，他们说，今年的珠子不够，要拿人去顶，我娘跟他们说，爹爹病了没法下水，孩子小，还不会下水……他们不听就拖走了爹和娘，姐姐刚把我塞进柜子里，也被他们拖走了。过了一会儿，没有声音了，我偷偷爬出来，看见家外面好多人。他们看见我从家里出来，也要过来拖走我，我害怕，就跳到河里泅水抄小路逃走了，我肚子饿，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今天早晨我被狗追，呜呜……”
子凌递过桌上的一块茶点：“饿了吧，先吃这个垫垫，你说的是什么猪仔？”
紫宸摇头：“不是猪仔，是珠子，珍珠，这孩子的家里以采珠为生。这几年也不知怎么了，水上常有风浪，沿海维生的人家日子都不太好过，大船轻易都不敢下水，更何况那些小船和采珠人呢。好容易遇上个好天气，晚上也是要变天的，只一天的功夫，那些渔夫、采珠人就算拼了命又能挣到多少呢？罢了，孩子你遇上我也算是有缘，你家里欠人家多少珠子，我替你还上就是。”
“我不知道！”那孩子应该是饿狠了，巴掌大的点心两口就塞进了嘴里，说话还算清楚，只是慢了些：“我只知道，我们欠下紫宸家很多珠子，这是我半夜睡醒了听到爹和娘说的。”
“哦？”
几人都不说话了，紫宸名下经营的产业很多，珍珠厚利，紫宸怎么可能错过？但是紫宸所卖的珍珠并非出于人界，怎么会有人欠他珠子？
玉人方换了干净衣服进到店里，方筱竹指着那孩子道：“你跟着那个人去吃饭，后头厨房里有很多吃的，去吃饱了，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过来，别哭啦，你爹娘欠的珠子那个人会帮你还，他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玉人方刚刚踏进店里就被方筱竹使唤着去看孩子，好在奇斋还有几件孩子的衣服可以穿换，那孩子听说能吃东西就跳下椅子跟着玉人方去了。方筱竹盯着紫宸：“怎么回事啊？”
紫宸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卖的珍珠都是妖界的蚌精所产，我们每年都按约行事，从未出过纰漏。蚌精出的珍珠，每颗都是上品，间或还有珍品出现而且数量也有保证。哪像人界的珍珠全是天然生成，质量参差不齐，若靠人力采集，数量更是无法保证。若真靠人力而为，就这几年的天气，我的珍珠恐怕早就断货了。”
子凌问道：“那你的手下……”
筱竹摇摇头：“不可能，会不会是有人冒用你的名义？”
紫宸也摇头：“等孩子吃饱了，我去他家里看看，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门口的影子一晃，冰炎提着药进来：“主人，我回来啦，大夫，这是方子上的药。”
子凌接过他手里的盒子在桌上打开，里面摆着五个白瓷药瓶，上面贴着小小的笺子写着药名。子凌将所有瓷瓶打开，确认无误才将盒子交给方筱竹：“这次的药省事，一共五个瓶子，每晚睡前每个瓶子吃一粒药丸即可，另外平日要少思少虑，注重保养。”
方筱竹点点头，算是听到了。
紫宸继续道：“这些话，别说筱竹，我都听腻了，也不知道筱竹能听进去多少。话说回来，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去哪儿啊？”玉人方笑着进店，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快进来，那是要帮你还债的恩人，还不过去谢谢他？”
筱竹一愣：“是个女孩子？叫什么？”
玉人方笑：“叫凝珠，住的地方倒不算太远，坐车的话，只需要一天的路程。筱竹，你真是让我做了份美差啊，这孩子把这个送给我当谢礼了，你瞧瞧，是什么？”
众人就见玉人方掌心里有一块鸽蛋大小的滚圆鹅卵石，不由失笑。方筱竹笑过之后，拿起那块石头，问那孩子：“凝珠，你将这块石头送给阿玉了？”
“嗯，她给我吃饭吃，给我洗澡，还给我干净的衣服穿，娘说，不能白白受人恩惠，我把我的宝贝送给她。”
“可这是你的宝贝啊，你真的愿意给阿玉吗？如果将来有人说，这是你的宝贝，是阿玉抢了你的，怎么办呢？”
“嗯，娘说过，做事要有凭有据，我会写字，我写个凭据给她，就没有人乱说话了。”凝珠说完就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牵起玉人方的袖子走到柜台旁，爬上凳子开始写字，写完了又摁上指印，然后郑重交到玉人方手上：“你收起来，以后如果有人乱说，就给他们看！”
方筱竹也走到柜台边，看了看那孩子写的字据：海渔村李氏凝珠，今日将自己的宝贝石头作为谢礼送给阿玉，绝不反悔，以此为证。字据末尾写着年月，摁着孩子的指印。方筱竹收起信纸，对凝珠道：“等会儿那位叔叔会带你去找你的家人，你跟他去就好，阿玉也去。我是阿玉的朋友，你给了阿玉宝贝，可是阿玉没有什么宝贝能够回礼，所以我代她送一份礼物给你，有了这份礼物，你们家就能过上安稳日子，你也能继续去学堂念书识字。”
“姐姐，我不用去学堂念书的，我娘会认字，我和姐姐会写字都是娘教的。”
“是么，那姐姐的这份回礼就等你家人团圆的时候，你亲手交给娘亲好不好？”
“嗯。”
方筱竹笑了笑，打开柜台下的暗门，取出一张三千两的银票，用小蜡筒封好了，交给阿玉：“找到她的家人后，替我给她娘亲，我就不去了，一则店里不能没人，二则这几天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觉得困，却又睡不着。”
紫宸道：“筱竹你还是去休息吧，玉老板，咱们走吧，快些赶路，应该可以在天黑前到。子凌你也一起去吧，这孩子的家人是被人强行带走的，有你在很多事情也便宜。”
子凌想了想，答应了。
方筱竹看着一行人坐上马车离开，回到店里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很困倦，应该是子凌给她吃的安神药的效果。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关好了店门，拿着药盒转过后门穿过回廊，回到奇斋后的院子，这里是她们的住处。方筱竹摇摇头，强迫自己走到院门口，好容易让那几株花草帮忙和她一起把院门也关好了，她反倒觉得清醒了些。方筱竹叹气：子凌的医术可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一颗小小的安神药丸，效果竟然这么持久，不想了吧，回房去睡，这几天都没睡好，头晕不说，胸口都觉得闷，这么困倦，应该是一场好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