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欢由程漠北陪着，又回到了那个小山村。
不像父亲下葬时的阴雨绵绵，这天的天气晴好，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远处群山连绵，一眼望不到尽头。
让人心旷神怡的风景清晰的映现在眼前，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颜欢走到家门口，听见屋里有人谈话的声音，掀开门帘看看，那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很眼熟。
多年不见，这些老邻居她几乎都要叫不上名字，可他们依然淳朴热情，见了她，还是笑眯眯的迎上来打招呼，拽着她的胳膊围着她端详好一阵子。
有些阿姨还像对待小孩子那样拍拍她的屁股。
她走到外间，里面两人谈的正是兴头上，都没注意到家里进了人。颜欢看到桌上摆着户口本，她翻开看看，父亲的那一张已经没有了。
她心头一紧，又是一阵难过。
程漠北捏捏她的肩膀，冲她轻笑。她这才收回悲伤，又往后翻翻，看到了母亲的那一页。
如果不是看这个，她几乎都忘了母亲的本名，原来是“颜翠萍”。
整个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姓颜，但并不是人人都叫得出彼此的名字。
结了婚的女人，名字往往被人忽略掉，这么多年，无论是村里邻居还是父亲，都直接喊母亲为“颜欢妈”……颜欢微微一笑，若不是恰巧看到这个，她都忘记母亲原来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桌子上还放着房产证，薄薄一张纸已经泛黄，却是她们一家人最后的财产。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都放在这里？
颜欢心中疑惑，却听里面一阵笑声。她偷偷跑过去看，胖女人和母亲说的正欢，言谈间不时流露出“就这么说定了”一类的话。
她猛然间想起这个人好像是村南边的李大婶，专门帮人说媒拉纤。
颜欢心头涌起一阵厌恶。这个女人三寸不烂之舌，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她极讨厌看到她那副唾沫星子乱飞的模样。
父亲尸骨未寒，她跑到她家里来，莫非要给母亲说媒？
怎么能这样！颜欢怒意渐起，恨不得一头冲进去跟这个胖婆娘好好理论一番。程漠北拉住她，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让她静观其变。
“哟，是欢欢回来了？”
屋内传出一个尖细洪亮的声音，李大婶正往外走，颜翠萍跟在后面，见了颜欢，脸色蓦地一变。
李大婶把颜欢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从头到脚每个细节都不放过，眼中带着钦羡和些许嫉妒。“啧啧……”她感慨，“翠萍啊，要我说你们家，就数欢欢命最好，嫁了个好姑爷！”
说着又围着程漠北转，不时冲颜翠萍挤眼睛努嘴，“看看……这姑爷要钱有钱，要长相有长相！你们家真是不知道哪辈子烧的高香！要么说啊，这嫁人就是女人第二次投胎，不管出身再差，只要选对了男人，这个翻身仗可就打赢了！”
“欢欢，”大婶又拉着颜欢的手，细细摩挲，眯起眼睛冲她笑，“你爸住院这些年，都是这位姑爷出的钱吧？你看……有钱就是好办事啊！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看你妈条件也不差，当年也是村里的一枝花，可你爸这条件……唉！让你妈苦了这半辈子……”
颜欢心头的疑云越聚越浓，看样子李大婶话里有话。
这种不悦直接反应在她脸上。
她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李大婶先是一愣，后又冷冷的咂舌，一边往外走一边口里嘟哝着“攀上高枝就瞧不起当年街坊了”之类的话。
颜欢用力把门一关，力量大的恨不得把门板掀飞，最好甩出去一块重重砸在李大婶那肥硕的后背上。
关上门，屋子里的光线猛地暗了下来。颜欢瞄着妈妈，她似乎毫无反应，不慌张，不解释，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安静的让人觉得她好像是个冷血动物。
气氛霎时变得冰冷凝固，颜欢只觉得一阵阵凉意顺着脚底往头顶窜，袭遍全身。
程漠北一直拥着她的肩膀，她的脸色看上去比父亲刚去世那阵子更加惨白。
许久，颜欢才把全身力气都凝结在喉头，喊出那一声“妈妈”之后，整个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妈，李大婶为什么会来我们家？你……难道你要……”
颜翠萍不看她，只是冷冷的说了一个字，“是。”
颜欢不住的向后退，眼前的母亲冷漠的让她感到陌生。她以为她们毕竟是母女，她以为她们骨血相连，此时此刻，应该成为彼此在这个世间最后的依靠。
然而没有想到，母亲选择依靠另一个男人，也不选择她……
“那个男人是谁？”颜欢含着眼泪问，“妈，你是不是早就有这种打算了？”
颜翠萍僵直的坐着，眼睛呆呆的看向别处。她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具没有感情的木偶，或者说，她成了一个只靠本能生存下去的动物。
“是邻村的一个男人，死了老婆的。”她表情淡淡的，回过头来看着颜欢，仿佛在看一个无关要紧的陌生人，“我没有早跟他勾搭上，是刚才听你李大婶说的，我连他的面都还没见过。”
“那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为什么？”颜翠萍突然一笑，憔悴的面庞带着几分被现实磨砺过的悲哀，“因为他有钱啊……刚才你李婶不是说了，结婚是女人第二次投胎……”
“你有没有想过爸爸！”
“你爸爸已经死了！”
颜欢一怔，心如刀割。
颜翠萍嘴边始终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欢欢，你爸爸已经死了……我们活着的人，得继续活下去啊！你别怪妈心狠……妈妈打算把这座老房子卖掉，就当给自己的嫁妆吧。呵……已经是这把年纪了，再嫁人，总不能让夫家看不起吧！有点钱在身上，日子也会好过点……”
“你别说了！”颜欢重重打断她的话。她不可思议的看着母亲，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前后摇晃，又哭又喊，声嘶力竭。
“妈，你不能这样啊！这房子是爸爸留下的，你怎么能把它卖了？留下它吧，妈……就算爸爸的魂回来了，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啊……”
颜欢的力气此刻出奇的大，晃的颜翠萍东倒西歪站不稳，母女两个从屋子的一头踉踉跄跄转到了另外一头。颜翠萍竭力要甩开她，可是她的手像是黏在她身上一样，怎么都不松开。
“死丫头，你疯了吗？”颜翠萍边骂，边喊一边的程漠北，“漠北，漠北！你死人啊？把欢欢拉开！这丫头是要我的命啊！”
颜欢依旧不放手，还是哭喊着，央求母亲不要卖掉房子改嫁。程漠北费了很大力气才把母女两个拉开，颜欢倒在他怀中，哭得没有力气。
那种绝望的悲戚，是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乐观开朗的女孩身上见过的。
颜翠萍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看颜欢时的眼神，竟多了几分凶狠的气息。
颜欢跪在地上，用膝盖跪着一步步跪到妈妈面前，拽着她的裤腿苦苦哀求，“妈，我求你了……别嫁人，别卖房子……爸爸才走了一个多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你不怕被全村人指着脊梁骨骂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