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您怎么能赶我走……”
“带走！”皇后却充耳不闻。
见惯了主子温柔的宫女嬷嬷们已经被吓坏，立刻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架着陈雨霖就往外拖，她一路哭哭嚷嚷求不要把她从丈夫身边带走，可哭声最终融在风里，什么也没有改变。
一场闹剧突然平息，屋子里静若无人，匍匐在地上的教头、侍卫们大气儿都不敢出，皇帝由始至终不曾开口，皇后则已静静坐在一旁。
帝后似乎彼此冷漠相对，但若说此刻都在静心思考，也未尝不可。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时间点点滴滴地过去，当一阵风又从门前灌进来时，却见四皇子、五皇子到来，因帝后突然出行，唯恐宫内外有人其乱，从内宫至此一路，必须步步设防，这才悬着一颗心忙到现在才赶来。
“宇和在宫里，世贤世忠两位表兄也入宫了，宫里的事，父皇还请放心。”宇祥沉静地禀告，但见父皇颔首回应，也不再说话。但左右看了看不见宇纪的踪影，不禁微微蹙眉。
宇智则进去看长兄的伤势，那么巧的是，他才进去不久，袁卓已便同他一起出来，面上紧绷的神情终见释缓，与帝后禀告：“王爷幸未伤及心脉，失血已止住，眼下脉息已渐强，暂无性命之忧。安然度过今晚后，便能逐日康复。”
皇后则冷静，“若今晚有反复呢？”
袁卓已也如实道：“性命无忧，恐留病根，终身不解。”
的确，宇坤已是三十之龄，也许早十年他受这伤，会比现在乐观许多。
外头有车马疾驰而来的声响，殿内其他人听见略感不安，宇智却默默退了出去，不多久便见四五个小太监将一块一块硕大的冰抬进来，也顾不得向帝后行礼，直接抬进里面的屋子。
袁卓已则对帝后解释：“臣正想要些冰来为屋子祛热，四殿下先想到了，很是及时。眼下暑天，伤口极易感染，屋子里必要清凉干净才好。”
皇帝那里终于有了动静，缓缓起身与皇后道：“我们回宫吧，在这里，宫里宫外都不安生，朕来是……”
后半句话皇帝没有当众说出来，不管旁人是否明白，皇后已了然，皇帝匆匆赶来，原是打算见儿子最后一面，消息传到宫里时就说不好，丈夫心里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她亦如是。
不论是宇坤自身坚强，还是袁卓已妙手回春，能活下来，是老天对他们兄弟最大的恩德。
“儿臣送父皇母后回宫，这里就交给宇祥和袁太医，等皇兄伤势稳定，再迁回王府疗伤不迟。”宇智冷静地向父母询问安排是否妥当，皇帝答应了。
宇祥一路送帝后到校场门外，帝后登车，宇智也即将上马，等侍卫牵马来时，便立在宇祥身旁轻声道：“让宇纪就在这里把心结解开，不许再带回宫里去。”
“是。”
尘土飞扬，帝后一行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他们甚至没有见一面重伤的大皇子，宇祥回来再敦促各项事宜安排妥帖后，才问校场的人，“六殿下在哪里？”
马棚里，只听得唰唰声，间或有泼水的声音，马儿低弱的嘶鸣和不安的马蹄声，一匹大白马的身后，尊贵无比的六皇子正在亲自给马匹刷毛。
俯身又拎起一桶水，正要泼出去，却见马的另一侧站了人，只是看到一个身影，就认出了是谁，手里的水桶没再动过，马匹不安地晃动了几下，宇纪终于问：“他还活着吗？”
“你自己去看。”宇祥冷声应，解开缰绳轻轻一拍，那马儿就跑去了另一处，这里顿时开阔，他看见弟弟衣衫上的血早已和他的汗水融合，狰狞地纠缠在身上，十分狼狈。突然心生怒意，夺过宇纪手里的水桶，兜头浇在了他的身上。
木桶哐啷落地，马匹又受惊不安，宇祥问：“冷静了没有？”
马棚里闷热无比，这一桶冷水浇下来，清爽醒神，但宇纪知道哥哥在生气，是在惩罚自己，一动也不动，依旧执着地问着：“他死了么？”
“他是谁？”宇祥又问，突然一脚踹在弟弟的屁股上，看他踉跄着朝前晃了几步，更骂道，“你还敢躲？”
宇纪双目通红，虽然猜想到宇坤应该没死，还是想向哥哥确认，“大皇兄还活着吗？”
刚才那一脚不轻，要罚也足够了，宇祥并不想动手揍弟弟，但依旧拉着脸，“这几****必须在跟前侍奉，直到他康复离开这里。”
“我知道了。”宇纪答应着。
“你告诉我。”宇祥看了看四周，并无旁人，但也压低了声音问，“这一剑你刺过去，是失手？还是有心的？”
宇纪彷徨的望着哥哥，自己还在纠结怎么回答，可这个表情已把自己出卖给了十分了解弟弟的宇祥，但他还是坦白回答：“的确是有心刺过去，可我以为他会躲开，我以为他能解这一剑，没想到自己脚下踩空……后来就……”
“在你心里，有杀念？”宇祥一语点中要害，惊得宇纪颤了颤，他再问，“为什么？”
“我不想说。”宇纪莫名又固执起来。
宇祥冷哼一声：“那你就在这里刷一辈子的马，永远也别出去了。”
可弟弟固执地拧在那里，就是不肯开口，宇祥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可偏舍不得动手。
要知道他和宇智一路赶来时，把最糟的情况都想好了，如果宇坤真的死，他们俩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弟弟，不管他是有心杀人还是无意失手，对与错比起他的性命来，太微不足道。
这是极端的自私，是藐视王法的偏袒，可他们别无选择，因为宇纪才是他们同母同胞的弟弟。
“去把衣服换了，到皇兄屋子里去守着，即日起端茶送药，你好好伺候着。”宇祥不打算再逼问，自己的弟弟再了解不过，他就是真动手揍他，他不肯说的话，撬开牙齿也不会说的。
“父皇和母后呢？”宇纪慢吞吞跟在哥哥身后走，才想起父母来。
“你还有脸提，他们来时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混账东西。”骂归骂，宇祥已经唤跟来的小太监去准备洗澡的水和干净衣裳伺候六殿下，吩咐完了才说，“你先把大皇兄照顾好了，才有资格去见父皇和母后，这些日子给我老老实实的，听见没有？”
宇纪还算服气，只是嘴里又嘟囔一句：“我有心刺过去，可他真的可以躲，为什么……”
“别再说了，这件事追究任何责任都只会把事情闹大，眼下我和四哥要看到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什么也别想，做该做的事，其他一切我们会安排好。”宇祥又叮嘱弟弟几句，接着就把他拎去屋子里洗澡。
只身回到宇坤的屋子，袁卓已正在门前煎药，说是极珍贵的药材，怕那些小太监糟蹋了。
“今日多谢袁太医。”宇祥兄弟几个，从来不以皇子尊大，对于袁卓已这类能人都十分尊敬，此刻亦是抱拳作揖，“宇纪一会儿来了，也要他谢过您才是。”
袁卓已淡淡地笑：“殿下折煞微臣。”
皇后膝下诸子皆是由袁太医亲自调理安胎，并配合产婆接生，对于这几个孩子，他有着别样的情分，自然皇子们体察不到，只在他心里而已。
今日来时见到皇后的神情，便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救下宇坤，不能让宇坤的死牵连到宇纪的未来，而这一切与其说为了皇子们，或也许他无意识中，是为了皇后。
“袁太医，皇兄的伤，可会有后遗之症？”宇祥又问。
袁卓已道：“必然会有，且近两年最好是静养，不能再太过操劳奔波，也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切以安养为宜。”
“看来不能再让皇兄回边陲，在京中才能安心休养。”宇祥似自言自语，须臾忽而想起袁卓已和傅王府的关系，前些日子傅瑾那样折腾傅琳，而袁卓已却是傅琳的表舅父，便说道，“袁太医，我很想知道您怎么看待您的外甥女。”
袁卓已愣了愣，反问宇祥：“殿下是指傅王府二小姐？”
“是。”
“平日里并不太有往来。”袁卓已道，“殿下缘何问起这些？”
宇祥直白地说，“是因为她们姐妹不和，希望能有缓和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