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上奏提到应释放使臣一事时，自己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数，但这，已是她能为凌少桀做的唯一的事，但最终使团能不能逃出死劫，就不关她的事了。
并且她急需使臣一事落地，如此一来……
思绪刚走到了这儿，身后响起一个单调、漫不经心的拍掌声，章庭湮紧忙回头，还没见到那人的脸便下跪拜见：“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岑湛背着俩手，端正正走到她身前，脸色看着有点儿严肃，静静地看了她约有五个数时间，才伸手将她虚扶：“起来吧，今日在朝上，你可是让朕很吃惊呢？”
“臣该提前跟您说起此事，是臣不周。”章庭湮忙躬身告罪，“多谢皇上太后信任，知臣心事，不若摄政王党那般，恶意揣测臣的忠心。”
“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出为敌国人求情这种蠢事，”岑湛松开了绷得较紧的面皮，神态略见悠然，“你的做法虽然惹人多疑，但你的解释朕十分赞同，行为若无益，即是损失。既然使团在东卫人眼里只是一帮随时可被抛弃的乌合之众，朕又何曾将他们看在眼里？杀他们确实不能振我军士气，反脏了天裕的刀。”
“此事太后与皇上达成一致，摄政王那头，料想也是如此吧。”
“哼，还跟朕这儿装糊涂呢？”岑湛狭长的丹凤眼斜挑，“朕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动机，能让你这只小狐狸甘愿冒着被人误解的风险来碰使臣的事，除了，目前仍被摄政王强留在狱中的那位。”
“皇上……”章庭湮忙低下了头去，避开他过分的直视。
“但是，你以为使团出了京，就不会有人动手么？”
“使团一灭，仍是对摄政王有利，他现在正等东卫打来，而东卫，也在等着他先行动，他们两方其实无形中已形成微妙的互衡，平衡一旦打破，便是血雨腥风之时。”章庭湮道，“但臣以为，应该冒这个风险。”
“你是说，我们用使团，去向东卫换诚意？”岑湛一哂，“东卫早想对天裕用兵，他们好不容易制造了萧靖之死，为的不正是这个出师之名么？”
“对啊，他们要的是出师之名，把使团还给他们，堵住他们的出师之名。”
“萧靖之死，又怎么给他们答复？”岑湛将她定定而视。
章庭湮回道：“派遣大军至大河，将使团交由大军押解，皇上什么解释都不需给东卫，事本就是他们做的，咱叫不醒装睡的人。咱们是开着援军去的，就是要跟他们打仗的，咱给不了东卫解释，但此举，却是给了吴国、柳国及天下以解释——咱如果是杀萧靖的凶手，想挑起两国之战，又怎么会主动还了东卫使团？百年来东卫一直骚扰我边境，对天裕的企图心天下皆知，我们归还使团，正是向天下昭告了萧靖一死实为东卫阴谋，揭示着东卫兴兵的罪行。”
“把使团还回去，岂不有失我天裕国威？”岑湛愤愤负手，朝她一眼瞥去。
“皇上……”章庭湮抵头看她的鞋面，“咱大军早已与东卫对峙，这回又是援军浩荡开拔，想打咱奉陪到底，先礼后兵向来是兵家常事，哪里堕了威风？”
“如此一说，倒不失为一个缓兵之计，”岑湛深深吸气，“朕虽然想和东卫一战，想和皇叔做个了结，但朕终是不忍百姓受苦，打东卫倒好说，皇叔在窝里跟朕打起来，真是够这个朝廷喝上一壶的了。”
岑湛话落有一小段的沉默，章庭湮见岑湛好像在思考问题，漏了她一茬要紧的，便小声提醒道：“使团的事想说服摄政王并不难，您先不提派援军护送，摄政王必会打着半路下手的算盘，等释放的事敲定后，您再提议皇叔派援军支援大河，皇叔就不可能驳了。不过执行起来仍需要些时日，使团的事都谈到这程度了，那就跟大牢中的某位没多大关系了吧，皇上您是不是顺便，嗯……”
……
阳光明媚，不粘不腻，她就站在午后的阳光里，看着那个一步步朝她走来的男子。
“季大人今日气色不错，恭喜恭喜。”章庭湮遥遥向季长安拱手，浅浅的笑容里，隐藏着难以言明的心事。
季长安已换了一身寻常最爱的月白色长衫，腰身束起，格外显得他腰肢纤瘦，也格外紧致惑人。
向身边的小五道：“派个人通知厨房一声，今晚加菜。”
“属下就知道世子不会委屈自己……”小五话说一半，机灵的眼光一瞄，往章庭湮身上瞧了瞧，恍然道：“是是，你们两个还不速去传话？”
“是！”两名侍卫赶紧应道，生怕怠慢了命令，就匆匆去了。
“大人，我其实……”章庭湮支支吾吾，她其实想一口回绝的来着。
“最近你辛苦，我请你吃一顿家常菜，没有失礼的地方吧？”季长安口气淡淡，好听地让人不忍拒绝，再者他吃了许多苦，身体发虚，清瘦地令人心疼，章庭湮都不好意思跟他大声说话。
怕话说大了会将他给喷走，更别提怫他的美意了。
“好像没。”章庭湮呵呵一笑。
“这不得了。”到这时，季长安笑容见深，走到与章庭湮并肩时，猝不及防拉住她手，他不回头，不看章庭湮错愕的表情，带着欣慰笑颜目视前方，笃定地牵着她手，走向停置在路旁那辆红顶华盖的马车。
章庭湮心跳骤乱，怔得不知该如何反应，她的身体与内心仿佛都不再对这个男子设防，她没有想甩脱他的冲动，内心里生起浓浓的甘甜滋味，使她的身体本能，一瞬间迷上了被他牵住时，那种淡而真实的触感。
他此刻才牵她的手，而她，似乎早就已经放不开他了呢。
忠心的小五看着他们两人一共上了马车，那背影腻得人心里砰砰发紧，全府上都一直在盼着世子爷找到心上人，这会儿终算是有了眉目，直把小五感动地泪流满面，边抹泪边道：“容易么我，世子有对象了我们在夫人那边也好做人，明年小公子的事儿就该有着落了。”
小五刚抹完泪，见身边杵着个人。
楚唯悠长一叹，却什么也未说起，抬步走向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行得不急不缓。
季长安眼波含笑，安静地瞧了会儿章庭湮，他极少将她这般细致地打量，但每一回细瞧，都能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触。她不算绝色倾城，但她身上却自然散发出一种令人动容的贵气，这与她平时的处事作风十分违和，甚至是矛盾，然而正是这样迥然的反差，使她充满着特殊的吸引力，令她的人性值得被他一点点发掘。这世上就是有一种美，越了解，越惊心。
“这段时间我没帮上什么忙，让你受累了，等事情过去，我定要联合几名老臣，上奏为你请求封赏。”季长安说道，温和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升个二品，总是没问题的。”
章庭湮听后一笑：“那你至少得升个从一品，否则以后见了我……”
“大人，”季长安作势向她拱手见礼，“下官见过大人。”
季长安贫，章庭湮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们都是相同的人，他们身上有彼此的影子，好像天意契合那般，他们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出对方最多的心思。
相视，一笑。
“瞧你能贫会道，伤必是好全了，原本皇上要放你一个月大假，现在看来似乎不必。”章庭湮说道：“使臣的事已安排好，希望这次能缓下东卫，只要把皇叔这头办挺，对付东卫时，才不至于腹背受敌。”
季长安默默地瞧了她会儿，会心一笑，“当初我以为，亲自推你入皇宫是一场错误，可若不是当初的被迫无奈，哪有今日有勇有谋的好侍郎？”
“大人过奖了。”她眸子垂下，长长睫毛遮住她眼中一瞬沦陷的深沉，如海如渊。
他当初不得不把她送进岑湛身边，这一送，送出一个帝、后红人，当朝右侍郎，天裕朝第一位涉政女官。
这一送，送出一个东卫无冕太子妃直插天裕心脏，送出一个天裕朝廷无穷后患……
“你当得。”他笑言。
“谢大人。”她违心地应承道。
季长安揭开车子窗帘，朝外看了两眼，然后视线停住。马车正好经过公主府，远远的，就见公主府铜门紧闭，门外依然有八名侍卫把守，只是那府中人，早入了皇宫囹圄。
“皇宫不会亏待她的，大人请放心。”章庭湮安慰道，“公主是个知大义的人，不会怨你们。”
“不，他会怨恨我，我一而再利用她对我的那点不舍，一次次伤害她予我的信任，”季长安眼神暗淡，有一股淡淡忧愁。上回利用岑靖寰，是丁忧死时季长安背上了杀人嫌疑，那事被摄政王做大，王党与皇党相持不下，便就成了他的困局，后来是章庭湮做了一场大戏，让以为季长安会被砍头的岑靖寰主动跳出，一招翻了她自己的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