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您,原谅我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有意的,放过我的孩子。”女人抽泣道。
玉桂见面前的人闹得不像话,上前掩住十娘,随之就要拉住突然出现的女人——侧夫人黎氏。
宝琴跟十娘一样被吓住,抚棋在玉桂动作同时,托住被突然吓了一跳后退的十娘,以免她跌倒。宝琴也反应过来,挽住十娘。
十娘盯着抬头飞快瞥了她一眼却一幅惊愕表情的侧夫人,心里一跳,这是把她当成了刚出房门的陈氏了。说起来,陈氏也才不到十六岁,比十娘大不了多少,跟五娘差不多大的陈氏,行事完全不像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十娘想,这可能就是嫁了人和未出阁的区别。既然嫁人了,就得转换身份,看清自己的处境,只有这样才能在各种险恶的环境中生活下去。陈氏身量比十娘稍显高挑丰腴,按理来说是不会轻易认错。
但今日十娘先是在陈氏房内换了陈氏当姑娘时的一件未来得及穿的新裳;二来,玉桂跟在她身边,玉桂作为陈氏最为得用的大丫鬟,她在哪儿自然陈氏在哪儿;三来,这个时候刚过正卯,天色还未大亮,一时认错也情有可原。
十娘这些念头不过转瞬间,立刻就意识到侧夫人毕竟是长辈,不管是她要算计陈氏还是什么原因,现在却实实在在的拜了她。待她正要上前扶起黎氏,谁料先前准备拉起侧夫人的玉桂松了手,并暗中拦住了十娘伸出去的手。十娘心内惊疑,这是唱的哪儿出?
玉桂的意思代表着陈氏,陈氏这是要自己跟黎氏对上么?但现今黎氏并未碍着陈氏的眼,且她冷眼看着这位新夫人并不在意父亲的宠爱,也不并不把黎氏的手段当作一回事儿。所以这个局是特意为自己步得对自己立场的考验还是阴差阳错得巧合?
十娘手心紧紧攥紧,选错了会不会这些日子以来好不容易清静的日子就会消失。到底是相信陈氏还是要放手一搏迎接未知的凶险?十娘在短短数息间,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到底不敢轻举妄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那种滋味十娘不知道,但绝对不想尝试。
十娘只能以静制动,面上还不能显出任何急切。待要观察玉桂的神色,黎氏已经收起短暂的惊愕,在抬头已经换上了一幅哀求的表情,对着十娘叩头。“十小姐,求您,求您原谅我,是我不好,冲撞了十小姐。”黎氏一把好嗓音,显得柔弱惹人怜惜。
在柔软惹人怜惜也得看对象,十娘觉得好笑,自己又不是父亲会对她心软。本想看黎氏葫芦了到底卖的什么药的十娘,立刻发现黎氏这一招的狠毒。谁曾想到黎氏在发现算计的对象错误后,还能立刻转圜,拉下脸面哀求十娘,这哪里是哀求,分明是转头就对上了十娘。
不得不说,黎氏这个女人也是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还能拉下脸面忍一切不能忍之事。怪不得自己娘不是她的对手,对她再怎么打压,也终究棋错一着。
但是十娘不是自己娘,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但不能让人抓住把柄,毕竟这事儿传出去只会说黎氏不识大体,但对十娘就是不敬长辈苛责父亲侧妻的评价。
十娘如若被人坐实了这个罪名,恐怕也就毁了。名声之与一个女人是何等重要,十娘暗道,果然好计策,但黎氏她算了,也要看自己是不是愿意被她算计。
十娘既受了黎氏的礼,也就不打算放过她。十娘立刻向跪着黎氏行礼,并口称“请侧夫人安,十娘并不怪罪侧夫人刚才冲撞了我,您毕竟是十娘的长辈,十娘犯不着为着这点子小事为难您。只您这么跪着一幅请责罚的样子,是在逼迫十娘么?十娘人小言微,也劝阻不了侧夫人自请责罚,但十娘好歹也有祖母母亲教养知道尊卑礼仪,十娘这就去请母亲过来为十娘主持公道了。到时
候,且看母亲如何处置。”
十娘绕过黎氏带着玉桂和丫鬟,脊背挺直向着饭堂走去。但黎氏并不罢休,伸手就想拉住十娘,玉桂眼疾手快的拉了十娘一把,黎氏只拽住了十娘的衣角,见十娘并不停留,黎氏干脆不松手的被十娘拖着向前膝行几步,膝盖也被磨破,血迹渗在外袍上,分外显眼。
口中呼喊“十小姐,饶我一条生路吧,您哥哥已经因为您被你父亲厌恶,我给您赔罪啦,求您莫惊动夫人,原谅我,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吧。”黎氏声音带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十娘被黎氏拉得不得前行,只能站定,冷冷的看着黎氏。
这是要一石二鸟啊,可恨自己之前还怀疑这是夫人布的局。夫人在考验自己也不会搭上自己的名声不要,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十娘,这是怎么回事?”斜斜插入的一把嗓音,含着淡淡的责备。来人正是四老爷,四老爷身后跟着陆姨娘。十娘对着父亲恭敬行礼,不管如何,父亲就是父亲,得敬着。
“十娘给父亲请安。”十娘感到父亲盯着自己的目光并未如往常一样亲昵。对这个念书念得有些死守教条的男人,对各种礼仪规矩有种执拗的坚持,但往往自己却并不能做到他要求别人的那样。
“老爷,不怪十小姐,是我,是我冲撞了十小姐。今儿个卯时过来给夫人请安,看到十小姐从夫人屋内出来,穿着夫人的衣裳,一时间没看清楚,就,就冲撞了十小姐。十小姐罚我也是我应受得。您别责怪十小姐,伤了父女情分,十小姐可是先夫人唯一的骨血。”
黎氏还是一把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嗓子,看似解释和求情的话,却句句指责十娘任意责罚庶母,指责先夫人陆氏教女不利,更是间接的给新夫人上眼药,暗示新夫人苛责自己。
“老爷,十小姐的乖巧孝顺可以连老夫人都夸过的。您不也常说十小姐贴心嘛。我想十小姐跟黎姐姐之间一定有误会,不如您移驾正房,听十小姐和黎姐姐分说一二。这会子啊,想必夫人也晨练完毕,在正房等着大家伙儿去用膳了。奴婢相信您和夫人一定能给十小姐和黎姐姐主持公道的。再说您就算不心疼十小姐在这倒春寒的时候站在风口子里吹冷风,也请您体恤下黎姐姐。您看,黎姐姐的腿上还带着伤呢。老爷您说呢?”
一向在众人面前寡言的陆姨娘却温声细语地当起了和事佬。她这话也说得妙,十娘心想,还真是小瞧了陆姨娘。虽知道她在母亲去后在黎氏手底下没吃多少亏,但没想到她在父亲心里分量不轻。
敢在父亲生气时劝谏,还能各方都不得罪的情况下,扭转乾坤,这份本事,自己还得多学。
果然四老爷还就吃她这一套,他先让婆子上前去搀扶起黎氏,又吩咐了人去取伤药。
陆姨娘又拦住准备去取伤药的侧夫人的丫鬟,对着四老爷道“老爷,黎姐姐不小心摔伤了腿,我们是不是找个大夫给她瞧瞧呢?”
这话声音不小,说得四老爷一愣,倒是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观望的四夫人紧跟着吩咐下人“玉桂,先帮侧夫人请脉,连翘即刻拿着老爷的帖子去和顺堂请张大夫到家里来。抚棋宝琴,扶你们小姐回浣花院,一会也让张大夫给诊治下,看这样子小姐是被侧夫人吓的不清。”
四夫人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盯了一遍“看来,院子里得重立个规矩,怎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进来!今日是惊了侧夫人和十小姐,明儿是不是就得谋害了我?今日这院子里当值的都去院门口跪上两个时辰,长点记性。”
四夫人一番敲打,院子里的奴才敢怒不敢言,纷纷对着黎氏一幅恶狠狠得样子。黎氏看陈氏当着十娘陆氏的面连敲带打的折辱于她,院子里的下人也一幅恨不得生吃了她的样子,不负众望的晕倒了。偏扶着她的婆子也不知是失手还是故意,只听“砰”的一声黎氏狠狠的砸在地上。她的丫鬟呼天喝地的“侧夫人”一个劲儿的摇晃她。
玉桂灵芝趁机上前,装作好心给黎氏诊脉,刚刚抬起黎氏的手,就听到玉桂的一声抽气“夫人,侧夫人指甲里有,有银针。”灵芝按着小丫鬟,玉桂捏住黎氏脉门,趁机掏出手帕取了一枚银针包好。
等黎氏猛得睁开眼睛,大怒“你个贱婢!”时,抚棋那边却是一声惊喝“小姐,小姐她裙摆上有银针!”
侧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四老爷看着泼妇一样的侧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开这个上演了一场闹剧的院子。
“抬侧夫人回去吧,十娘也回去歇着吧,放心,一切有我。”十娘对着继母和陆姨娘行礼后,带着丫鬟快步离开。
带着丫鬟在府内穿行的十娘,感到一丝丝阳光映照,她停下来看着蔽日的障扇被晨曦照临着向前移动,心里的寒冷好似也被驱赶了。不由得暗思‘日色才临仙掌动’古人诚不欺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