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暖炉百思不得其解,就听树底下的乳娘问,“小少爷,您该下来了吧?”
他扁着嘴哼了一声,一脸不郁,“我想再坐一会。”
“此处风大,仔细着了凉。”乳娘道。
“刚刚那个,难道不是三哥派来服侍我的?”小少爷皱眉问,“她为何一声不吭就走了?”
“这……奴婢不知呀。”乳娘道,“小少爷,奴婢还是先抱您下来吧?”
“不要。”小少爷抬眼望天,“你去把我给她追回来,本少爷还没有好好教训她呢。”
“这……”乳娘为难道,“小少爷身边不能没有人的呀。”
“你去是不去?”
小少爷鼓着嘴,一双小眉头拧起来,乳娘就有些怕了,急忙道:“好好好,我去,我去,我这就去。”
却说白清水一身湿溚溚往住处走,心中的怒意却是可想而知的,这才将将来呢,就已经被谢府这大小两个少爷给了数个下马威,这叫她往后在这谢府还怎么混?
她周身冰冰凉凉的,那冷风竟是还不停的吹,吹得她上牙打下着下牙,哆哆嗦嗦将这谢府的两个小爷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遍,一边跑一边还是想着得忍,不忍怎么办?
康二爷对她许诺过,方子一得手,高头大马,敲锣打鼓、披红戴花来迎娶她。便为了这,她也得忍。
想来那小少爷得谢夫人的宠爱,他年岁小,谢夫人定是要常抱去照抚,自己若是能跟着去,岂非又离内院近些、离那八道方子近些?
唯有忍耐,博得这小少爷的依赖,自己方有机会。
她一路想,一路跑着回到住处,早已有人传回了消息,言道青水被小少爷浇了一身的冷水,眼下气得跑回来了。
她回到住处时,西晴西雨已然在那处等着她,一桶冒着热气的热水提入了净房里,她便就躲进去泡了一个热水澡,这才止住了浑身的凉意,换了一身衣裳,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打打气,出得门来,连头发都没有干呢,与院中一众目瞪口呆望着她的丫环小厮们招招手,笑着道,“各位姐姐、大哥们,我去了。”
大有一股英勇赴死的豪气。
“青水。”西晴西雨道,“小少爷年纪小,你莫要与他对着干,忍一忍就过去了。”
白清水得她的盯嘱,便感激地朝她一笑,点点头道,“好,我记着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婆妇的声音,“哎哟,青水那个丫头呢?”
“我在这里呢。”白清水一回头,便见一个中年妇人急急火火进来,脸上颇是着急的模样。
“原来是张婶啊。”西晴道。
“这是小少爷的乳娘。”西雨在一旁低声朝白清水道。
白清水恍然大悟,正欲开口,张婶已经急道,“你这丫头,小少爷捉弄一下你,你怎的一声不吭就跑了?快些跟我回去,否则仔细你的皮。”
“我回来换身衣裳。”白清水笑道,“一身湿淋淋的,总不好去在小少爷跟前服侍。张婶,那我们这便去吧。”
张婶就诧异的深深望了她一眼,平时被小少爷捉弄的小丫头,哪个不是哭哭啼啼跑去向三少爷或是夫人告状的,这丫头倒是……
张婶便点点头,“你明事理便好。小少爷年纪小,不懂事,我们做下人的,受些委屈自是难免。你若敢去三少爷或夫人跟前乱嚼舌根,小心我掌你的嘴!”
白清水一时在心中暗骂——他妈妈的烂豆豉,那小少爷一看便知是个家教不严的,作贱下人竟还有理?告诉谢夫人去你竟还要打人?就是你这等不明事理只知一味护主的愚仆,才教出那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出来!
虽是如此想,她面上却仍是沉静如水,点头道,“不敢的。”
“那我就跟我回去吧。”张婶一边道,一边就转了身,领着她就往小少爷院子而去。
白清回头朝众人吐吐舌,倒惹得众人笑起来,这丫头不骄矜,倒也有点意思。只是看她这个样子,回到小少爷那里,不知又要被怎样的捉弄。
被捉弄过的小丫环们,一想到自己从前被小少爷捉弄的场景,便不寒而粟,打了冷颤。
却说白清水与张婶快步行至小少爷的院落前时,便停了下来,白清水下意识的,便就抬头往门上望了一望,眼光一瞟,见张婶亦正抬头望了门上一眼,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望向了白清水。
白清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叫她打头阵进院子里去呢。
她顿时一股怒火从心中烧起,这熊孩子是当所有人是傻子么?同一处地方,同一处把戏,竟还能玩第二次?他自己傻也就罢了,白清水少说也不比他多吃了十来年的饭?难不成他以为这十年她都是痴长了不成?
真真是岂有些理!
她心下暗怒,抿了抿唇,见院门口正巧放了一把抓枯叶的竹筢,便就行过去,一把抓过来,望了张婶一眼。
一边就伸手用这竹筢将那院门一推,门上“哐”的一声响,便又见一只铜盆落了下来,一时漫天的白色烟尘飞舞,铜盆落地,又兀自“哐哐哐”打着闷转。
白清水与张婶捂着嘴,后腿数十步远,只听得院内树梢之上,又传来那孩童的哈哈大笑之声,“哈哈哈哈,这灰的味道不错吧?”
白清水轻哼一声,远远冷冷望着,那树上的孩童见他自己笑了半日,白清水却仍不见踪影,笑声便缓缓的停了下来,探着脖子朝外头望。
不一刻,便见那扎了两只垂挂髻的丫环笑意盈盈的,踏着满地的白灰缓缓行了进来。
他脸上的笑就凝在那里,小嘴嘟着,都能挂上一只水桶了。
“少爷。”却是张婶叹息一声道,“您又胡闹了,回头若是夫人知道了,又该罚你。”
熊孩子哪里理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只将踏着那灰行至树下的白清水,好奇道,“你就是三哥派来侍候本少爷我的?”
白清水微微一笑,朝他行了一礼,“奴婢青水,见过小少爷。”
“你怎么知道门上面有盆的?”熊孩子虎着一张脸哼道。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的蠢?白清水忍不住在心里对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因为……”她淡淡道,“因为我看到了。”
“哼!”熊孩子冷哼一声,一脸阴郁,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叠在膝上,重重打了一下膝盖,“一点都不好玩。”
白清水心下气极,你妈妈的烂豆豉,你这么兴师动众,姑奶奶这大冬天的叫你浇一身的冰水,就为了得你一句“很好玩”?
一时心中愤怒,心道你个熊孩子,今日之仇若是不报,我“白清水”三字便倒过来写,总有一日姑奶奶我要叫你吃个闷亏!
如此想着,便没有说话,那熊孩子却瞪着一双杏仁般的墨漆大眼,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你叫什么名字?长得还挺好看的。”
白清水几乎背过气去,方才自己不是已经做了自我介绍了?看在他说她挺好看的份上,到底是忍住了,恭身道,“回小少爷,奴婢青水,是三少爷指来为小少爷的院里做洒扫的。”
小少爷点点头,就听到外头有一个柔和的声音在问,“哎哟,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回头,原来却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白清水见她云鬓高耸、螓首蛾眉、脸似银盘、满身贵气,此刻正抓着一个丫环的手,从外头缓步而进。
“见过夫人。”院内众人纷纷向她行礼。
白清水入谢府也有一段时日,自入府那日见过这位谢夫人后,便再不曾见过,此刻见了,一想到自己来这谢府的大计,不免心情激动,只得忙低了头,敛了情绪。
缓步行进院中的谢夫人一双蛾眉微微皱了一皱,朝树上那个小人道,“念哥儿,你又胡闹,天气这样冷,爬到树上去做什么?”一时对立在树下的几个丫环并两个小厮道,“你们是怎么侍候小少爷的,还不快把小少爷抱下来!”
众人一惊,扑通就跪在地上,“夫人饶命,小的该死,只,只是……”
“娘亲。”小少爷却在树上笑嘻嘻道,“是我自己要上来的,不怪他们。”
“真是胡闹。”谢夫人虎着脸,神色中却满是宠溺,缓缓行至树前,张开两手,说道,“娘亲抱你下来。”
一时小少爷被抱了下来,谢夫人方指着门口的那一堆白灰,没好气问道,“你这是又捉弄了谁?”
“我……”小少爷挠挠头,在谢夫人身上蹭了两蹭,娇声道,“娘亲今日过来看儿子,可是有何要事?”
他这般一蹭,原本虎着脸的谢夫人便再也难狠下心来训斥他,摇摇头,在他额上轻轻点了一点,“你呀,便是叫为娘的最不省心。”一时就唤过身边的丫环,“今日小厨房的厨子做的包子好吃,为娘就给你送两只过来。”
一边抓了抓他的手,蓦然变色,问道:“手怎的这样冷?”就喝斥众下人,“你们是怎么照顾小少爷的?”一边拖着他就往前走,心疼道,“为娘的心肝肉儿,下人不上心,你怎的自己也不懂得照顾自己?青澜快去给小少爷倒一碗热茶,房中可生了火了?”
“回夫人。”乳娘张婶在后头道,“已经生好了的。”
谢夫人就点点头,牵着小少爷往堂屋行去,见那房门半掩,皱眉道,“大清晨的,怎也不打开房门透透气?”
行了两步,却觉手中的小少爷正欲挣脱她的手,“娘亲,我们,还是先不要进去,我,我不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