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瞎子叹了口气,神色沧凉,道:“你这小家伙懂什么!我徐神算,算天算地算阴阳,无有不中,就是算自己,便有点马马虎虎。总算我老人家道行高深,预感到今日风险颇多,准备工夫做得实在是充足,啧啧!”
徐瞎子自夸自赞,傍若无人地撩起破袍,巻起裤管,用手从左右的脚腂上撕下多达六张的,金光闪闪的符篆。
众人一看,癞头三尚不明所以,楚轩二人却差点气歪了嘴:我靠!这不是一阶神行符嘛!
神行符是一种最低阶的,步行助力加成符篆,只有一阶之分,通常只在混沌境修士间流通。它只须耗用极少量的灵力,就能达到平时正常步速的五倍,美中不足的是,却有着时间的限制,超过了这个时间限制,所耗用的灵力便会猛增,这对于灵力本就不充沛的初阶修士而言,近乎鸡肋。所以一般修士也就只在刚进入修炼之路时,偶尔用用,一旦突破境界,就弃如草屐。
但神行符在凡俗间却颇为珍贵,几与黄金等价。因为它也是唯一一种,凡人可以使用的修真符篆。不同的是,凡人没有灵力,使用神行符,耗费的却是气血。普通的凡人敢用这玩意儿,几乎等同玩命。所以一般敢用的,也就是那些修炼先天武道的凡人,凭着气血旺盛,偶尔用之来救命。
但眼前这糟老头儿,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居然连贴了六张神行符,看来为了逃命,已是不顾一切了。
楚轩自觉受了戏弄,本待发作,但一见这老头自己作死,不由得气极反笑。估摸着不用他出手教训,这老头自己就时日不多了。
徐瞎子浑不觉得不妥,大大咧咧地撕下六张神行符后,笑道:“你们瞧,我老人家就靠这个......”
话未说完,他俩腿一软,身子像面条般瘫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地怕人,瘦骨嶙峋的胸腔像拉风箱般一起一伏。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想去怀中掏什么,却怎么也够不着。他口中嘶声道:“.......癞......头......三......帮......”
癞头三不忍,见楚轩二人没有任何阻止之意,便走上前去,伸手在徐瞎子怀中掏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丹药,还有几张类似的金光闪闪的符篆。他低声问道:“是哪个呀?”
徐瞎子似已不能说话,便使劲地眨眨眼,又闭上。
癞头三迟疑半晌,便将手上的丹药一股脑儿地喂进徐瞎子的嘴里。
徐瞎子半晌没了反应,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恍如死尸。癞头三不解,他抬头眼望楚轩二人,目露征询之意。
楚轩冷笑道:“这老儿以凡人之体,妄用符篆,气血耗损过度,就是九转仙丹,都救不返他啦!”
徐瞎子这就死了?
癞头三莫明地感到一阵悲凉。他与徐瞎子虽算不得亲厚,毕竟相识一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险恶环境中,这唯一一个熟识的人也死了!
他正悲凄间,忽闻夜盈盈轻轻地“咦”了一声。
他忙定睛一看,只见地上的徐瞎子的身体竟然在缓缓颤动,过了片刻,徐瞎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竟然悠悠地醒转过来。
癞头三大喜,笑道:“徐瞎子,命真大啊!还以为你真死了耶!”
徐瞎子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道:“癞头三,你是不是很希望老头子我快点死啊,这样你就好侵吞老头子的宝贝啊!”
癞头三省起手上还攥着几张闪亮的符篆呢,赶紧地塞入怀中放好,笑道:“徐瞎子,你一睁眼就说瞎话呢,老子救了你的命,你奖赏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徐瞎子眼见癞头三公然贪墨,气急败坏:“癞头三,我跟你没完......”
他俩眼一翻,居然又晕了过去。
楚轩面带讶色,皱着眉头,走到徐瞎子身边,蹲下身来摸徐瞎子的脉搏。半晌,他犹豫地说道:“这老头应是练过一点粗浅的先天武道功夫,筋骨虬劲。只是他的内息紊乱,忽强忽弱,如野马乱窜一般。这应是他刚才吃了一大堆保命的丹药引起的。”
癞头三担心地问道:“楚大哥,他会死吗?”
楚轩冷冷地道:“死不了。”便不再多言。
癞头三不敢再问,将目光转向夜盈盈。夜盈盈笑道:“这老头已伤了元气,即使活过来也是寿元大减。”
楚轩目注绿洲外围黑压压的蚁潮,忧心忡忡地道:“虽说噬蚁惧水,但这绿洲外的小溪水流着实太浅,何况大漠中的水源往往时隐时现,要是这条小溪消失,我等皆为这些凶蚁的腹中之食了。师妹,你看如何是好?”
夜盈盈想到被蚁群蜂拥分噬的恐怖景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颤声道:“师兄,我们不如发求救讯号,向君师兄他们求援吧?”
楚轩苦笑道:“君无咎一向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他若得知我为凶蚁所困,说不定会拍手相庆,巴不得我早点成为蚁粮呢!”
夜盈盈犹不死心地道:“说不定这大漠中还有其它的同道,会闻讯来救呢?”
楚轩摇头道:“当今天下,还有什么人,可以无视这食人蚁的凶焰呢?除非是轩辕皇帝亲临。”
这更加是笑话!皇帝陛下高高在上,怎会为了他们俩个蝼蚁般的人物而亲自出手呢?
夜凉如水,月色正明。两人均是脸色灰暗,徬徨无计。
正在这时,徐瞎子突然一跃而起,大叫道:“不好啦,吃人的蚂蚁过来啦,快逃命啊!”叫声中,他拉住癞头三,跌跌撞撞地向西南角方向奔去。
楚轩二人一惊,放眼一瞧,果见绿洲边缘,那条救命的小溪流已慢慢沉浸到沙粒之下,快要消失不见了。四周虎视眈眈的蚁群,正慢慢地向前一步步推进。
俩人立时魂飞魄散,匆忙间四下一扫,果见西南方向围堵的噬蚁最少,俩人无暇它想,立时亡命般地跟在徐瞎子二人身后,向西南角方向突围而去。
大漠浩浩,凶蚁如潮。西南角方向的噬蚁虽少,可也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徐瞎子首当其冲,数只噬蚁飞腾而起,直向他咬来。
徐瞎子吓得一哆嗦,立马躲在癞头三身后,大叫道:“小子,你欠我一颗仙丹,又贪了我老头子的符篆,现在该是你还债的时候到了!”
癞头三大为光火,这老头果然靠不住,居然拿老子当挡剑牌!然情势危急,不容他多想,那几只噬蚁在空中飞跃的余势不止,径直向他撞来。
癞头三亡魂大冒,战战兢兢地举手挥挡。劲风拍出,那几只噬蚁倒头翻回,连傍边受余风涉及的噬蚁,也如中雷击,忙不迭地滚落一边。
癞头三见自己无恙,心中略定。徐瞎子大喜,叫道:“果然如此!癞头三,不要停,快走快走!”
癞头三将信将疑,一边奔跑,一边双手狂舞。说来也怪,明明看似无甚力道,癞头三却隐隐觉得有调动天地巨力之势,每一下轻轻舞动,都似带起一股狂飙。风势所及,众蚁无不避若鬼魅,纷纷闪避,前方竟然裂开一条窄窄的“蚁路”。
楚轩二人在后,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然生路在前,转瞬即失,二人无暇细想,紧紧跟在徐瞎子二人屁股后面,埋头狂奔。
四人急急如丧家之犬,沿着“蚁路”没命地狂奔。
不知逃了多久,两侧的“蚁路”消失了,身后再也听不到那让人心悸的铿锵声。癞头三只觉得四肢欲断,疼痛难忍。他一个狗啃屎,扑倒在前方一个隆起的沙丘上,大叫道:“累死了!老子不跑了!”
徐瞎子也紧跟着在他身边倒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楚轩二人止住脚步,回首向来路望去,沙平如镜,大漠寂寂,哪里还有凶蚁的影子。
二人对视一眼,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俩人转过身来,望着前面沙丘上兀自喘息不已的一老一少,心中疑云大起,种种不解和揣测浮上心头。
楚轩正待开口,忽见前面的沙丘竟然如水浪中分,无声无息地将徐瞎子和癞头三二人巻了进去。
楚轩大惊,他心中正疑云如织,怎也舍不得这二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
他大喝一声,双掌齐出,真气如虹,如匹练般向那沙丘下卷去。
正在这时,二人脚下也顿感地动山摇,地面蓦然下陷,两侧的黄沙漫天般向二人卷来。
夜盈盈大惊道:“地陷!师兄快走!”
她双手真气毫无保留地输出,意欲带同楚轩飞升而起。然楚轩真力吐出,招式用老,无力回天,下坠之势反将她一并带了下去。
惊叫声中,四人瞬间被黄沙吞噬得无影无踪。
癞头三甫一掉下去,宛若坠入深渊,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但觉四周寂然无声,而身下所处,十分地松软干燥。
他心中暗自疑惑,自己这是在哪?难不成,又同上次一样,掉在某个猛兽的肚子里了?
一念及此,他伸手在地上乱抓,抓起一把沙子状的颗粒物,随手抛下,纷纷扬扬,簌簌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