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苏映雪收了针,用帕子给习青拭干净面上的汗水,又给他倒了杯蜂蜜药茶,茶有些凉了,苏映雪只让他喝了半盏。
将注意事项又叮嘱了一遍,苏映雪便要告辞,门这时开了。
透过水晶帘,隐约可见一袭修长白衣。
片刻,水晶帘泠泠的声响中,夏漠辰缓步踱了进来。
苏映雪正要见礼,夏漠辰已伸出手指,微微抬了抬:“免。”
习青动了动身子,他与夏漠辰挂着表兄弟的名号,其实并不十分亲近,他捉摸不透这个只比自己小半个时辰出生的表弟,平日里的来往都是恭敬有余,亲昵不足。
他没想到夏漠辰会三番几次地来探望自己,便肃了肃心神,准备行礼。
夏漠辰俊美的面容上挂了淡淡笑容,眉眼晕了温和,看起来更是风雅无匹:“表哥,你为了本王去请陆老,受了这等苦楚,本王心中感念,这等虚礼还计较它作甚。”
这一声“表哥”,让习青和苏映雪俱是一震。
若夏漠辞唤他一声表哥,他可安然受之,然而,夏漠辰……
苏映雪心头冷笑,面上却波澜不动,只静静地看着这人表演。
习青诚惶诚恐:“这是臣分内之事,殿下言重了。”
夏漠辰笑容中溢出一丝哀伤:“本王一直以为,你只对漠辞才那般尽心尽力,你这番让本王很是感动。”
习青僵了片刻,方才回味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忙顺着他的话表了衷心。夏漠辰很满意,两人又随意唠了几句家常,这才想起一旁的苏映雪似的,道:“本王还有一件事要叨扰应大夫。”
直到出了蔷薇轩,拐入一处林荫道上,苏映雪才悚然一惊,这是去黎谷住所的方向。果不其然,他说的叨扰,果真是给黎谷看诊。
胡太医不在,只有一个菊黄色衣衫的明媚女子在屋内守着。
夏漠辰面上隐约有些怒意,待看见床上干枯一般的男子,目光便彻底阴沉下去:“胡太医呢?”
那女子行了礼,回道:“师父他老人家被乐平公主请去了。旁的,玲儿便不知了。”
这玲儿便是掌掴侬丽的女子吧。
苏映雪望向她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冷意。
这胡太医贵为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看起来竟是连夏漠辰也不十分放在眼中,否则也不会对黎谷如此怠慢。这倒令人深思了,按理说,夏漠辰贵为皇后嫡子,理应是他首要讨好的对象。
夏漠辰眼底阴鸷一片,冷冷挥了挥手,玲儿便福了福身,苏映雪揉了揉额角,身子猛地往玲儿身上歪去,玲儿惊叫一声忙往后推,苏映雪却一把抓住她,指尖抖落些微药粉,无声地融入她的衣衫。苏映雪站定,玲儿脸上羞愤不已,扬手便扇过来,苏映雪唇边绽出一抹冷笑,矮身避过,腿装作不经意地往她脚下一横,玲儿身子不稳,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苏映雪做出一副惊吓的模样,忙伸手去扶她,玲儿踉跄着起身,脸上妩媚荡然无存,愤怒让她精致的五官显得有些狰狞,待站定之后,目中闪过一丝阴狠,伸手便将她推了出去。苏映雪虽内力不在,但招式却还铭记于心,瞅准了位置,胳膊在身后高几上一推,那几上高高放置的一盆夜来香便落了下来,堪堪砸向玲儿。
玲儿大惊失色,只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忘记了躲闪。
苏映雪心头冷笑,你要作死,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眼前白影一闪,玲儿已被一只修长的手臂拉到一旁,屋内砰的一声巨响,那花盆落在地上,连花带盆,碎得稀巴烂。
玲儿惊魂未定,呆呆地望着夏漠辰:“殿下……”
夏漠辰面上冷凝一片,看不出丝毫情绪,只眼底隐约泄出零落笑意,淡淡挥了挥手:“下去吧。”
玲儿再不敢停留,恨恨瞪了一眼苏映雪,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玲儿走后,苏映雪才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来,在夏漠辰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小动作,她还没有自信到他会毫无所觉。
便垂首站在一旁,颇有些任君发落的温婉。
夏漠辰道:“去诊脉吧。”
苏映雪登时抬首,发现夏漠辰眉宇间非但没有丝毫怒气,甚至是有些喜色。
心头虽微微诧异,面上却还是柔顺地应了声,往床边走去。走了两步,听夏漠辰在身后道:“你为本王出气,本王心中甚慰。”
苏映雪步子一僵,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人忒也自作多情,她确实是有意为难那倨傲跋扈的玲儿,但却与他半分干系也无。
接下里的气氛就莫名有些诡异,她给黎谷诊脉,而身后那若有若无投过来的凝视,让她如坐针毡。
可是,很快,她便镇定下来。黎谷所中之毒,分明就不是蛇毒,如今这症状,竟有些像夏漠辞所中的罂粟之毒,只是配料不同罢了。
可之前听夏漠辰与习青所言,似乎认定这黎谷只是中了蛇毒。
“怎么了?”,夏漠辰见她眉头微蹙,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胡太医是怎么说的?”苏映雪放下黎谷干瘦的手腕。她望着这个形容枯槁奄奄一息的冷毅男子,神色颇为复杂,但并没有丝毫同情。
夏漠辰眸光微动,骤然一缩,语声森寒:“莫非另有蹊跷?”
果然不愧是夏漠辰,她什么都还没说,他便已嗅出了异样。
“黎将军这毒根本不是蛇毒”,苏映雪语声淡淡的,夏漠辰对黎谷的在意,她没办法感同身受,黎谷之与她,几乎是仇人一般的存在,若是胡太医想要杀他,她当然乐观其成。只是,如今,她还要仰仗着夏漠辰走近那帝都最核心的宫殿,能取得他的信任,才是最顶要的事情。
于是,在夏漠辰阴晴不定的目光中,苏映雪将黎谷所中之毒详细道来。
夏漠辰在床边坐下,拍了拍黎谷的手,面上是真切的悲痛。苏映雪暗自心惊,没想到,黎谷在他心中的分量竟然这般重。好在,方才将这实情告之,卖了他这个人情。
“习青那边可有异样?”,苏映雪写方子的间隙,夏漠辰又问。
这便是亲疏之别了吧。这才想起习青。
苏映雪敛了唇角嘲讽,恭敬答道:“习大人所中之毒确是蛇毒,如今身体康复得也不错。”
夏漠辰脸色变了几变,终是归于一片深沉的寂然:“今日之事,不可对外人透露半句。”
苏映雪目光微闪,恭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