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越走后,屋内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夜晚的风,微凉。
苏映雪拢了拢肩上的外衫,靠在窗边出了会儿神,起身走到连枝灯前,挨个地吹熄了上面盈盈绰绰的蜡烛,只留了火焰最为羸弱的一支。
那么一团小小的火光,照亮了地上一方小小的区域。
她踢掉鞋子,踩着那在微风中楚楚摇曳的温暖区域,走到床边。
掀开锦绣的被褥,她合衣躺了进去,大大的床,小小的她,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想,晚春的季节,竟还这么冷……
夏帝下完早朝,看见了候在御书房外的夏漠辰。
“儿臣参见父皇”,夏漠辰恭敬地行礼,温文有度。
“免”,夏帝微抬了抬手,目光漫不经心地从他身上滑过,抬步走进了御书房:“进来吧。”
大太监为夏帝端上了参茶:“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陛下趁热喝下吧。”
夏帝接过来放在一边:“曲桑进宫的御茶,朕喝着不错,去泡上一壶,给皇儿尝尝。”
大太监微顿,心中虽诧异夏帝怎地突然对三皇子这般和煦,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当即应了声:“是。”
“皇儿,今日可是有事?”夏帝端坐在御座上,眉宇间的病气去了大半,脸色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好了太多。
夏漠辰道:“儿臣有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帝挑眉:“若是不当讲就莫要讲了。”
夏漠辰手指微蜷了蜷,定了定神,道:“既如此,儿臣就斗胆讲与父皇听。”
“茶来了”,夏帝的目光移向大殿门口:“喝了再讲不迟。”
大太监端着茶盏躬身上前,夏漠辰取了一盏,道了声:“多谢。”
大太监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三殿下这可折煞老奴了。”
“退下吧”,夏帝向正要为他奉茶的大太监道:“朕与皇儿说会儿话。”
“是”,大太监躬身退了出去。
夏漠辰喝了几口,夏帝道:“如何?”
夏漠辰心中挂着旁的事,哪里品得出半分滋味,此刻却少不得恭维几句:“甘味绵长,唇齿留香,果真是好茶。”
夏帝笑了笑:“方才要讲何事?说吧。”
夏漠辰吸了口气,缓声道:“儿臣心仪曲桑珍馐公主,希望父皇成全”,在夏帝面前,他深知直言相告才是最明智的。作为夏国有史以来最为雄韬无略的国君,夏漠辰绝不敢轻易地对他玩弄心机。
夏帝神色没有丝毫诧异,抬眼看他:“此事可不只是父皇说了算,还需珍馐公主点头方可。”
这话几乎让夏漠辰生出一种慈爱的错觉,他毫无意外地一愣,不敢置信地望着夏帝,他的父皇,这是,这是同意了?
“多谢父皇”,回过神的夏漠辰不掩喜色,只要他答应了,雪儿那边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正要告退,只听上首夏帝又道:“这位珍馐公主送上拜帖,此刻想来已在门外候着,皇儿若是不急,不妨当面问问她。”
夏漠辰一怔,雪儿,送拜帖了?
“传曲桑珍馐公主觐见”,太监的唱喏声在殿里回旋。
片刻,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夏漠辰回头,果然是苏映雪。她穿着曲桑国的公主服饰,盛装打扮,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苏映雪自然也看见了他,心里咯噔一下,眼底滑过一丝冷意,这人怎么也在这里。
“你是珍馐公主?”夏帝的声音从御座传来。
苏映雪敛了心神,笑道:“正是。珍馐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她行了曲桑国的大礼。
夏帝赞许地点点头:“此等姿容秀色可餐,当得起珍馐二字。”
苏映雪面不改色,笑容款款有度:“多谢陛下夸赞。”
夏帝手指轻扣着案几:“朕的三皇儿方才对朕说,想要娶你为妻,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苏映雪低呼一声,露出少女的天真与羞涩:“此事,此事……”
夏漠辰猛地侧首看她,心跳忽然加速。
夏帝眸光深了深,在两人之间扫视一遍,正要开口,只听外面大太监禀告:“陛下,大皇子求见。”
“传”,夏帝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
夏漠宣进来,苏映雪扭头去看。四目相对,夏漠宣眼中现出惊艳之色。
“皇儿所来何事?”夏帝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夏漠宣回神,忙笑道:“父皇,母妃做了父皇最爱吃的藕丝蜜,差宣儿来请父皇过去。”
“哦?”夏帝眉目间溢出兴致,站起身来:“朕也许久没有吃过这藕丝蜜了,你母妃有心了。”
夏漠宣目光一动,笑吟吟地移向苏映雪:“父皇,这位姑娘是?”
夏帝已从御座上走下来:“这便是前些日子一直病着的珍馐公主。”
“果真是名不虚传”,夏漠宣笑道:“母妃昨日还向儿臣提起这位国色天香的公主,还喟叹着无缘相见。今日可真是巧。”
“那便让珍馐公主也去尝尝你母妃的藕丝蜜吧”,夏帝望向苏映雪,温和的笑容,像一个慈爱的父亲。
苏映雪眨了眨眼,嫣然微笑:“珍馐求之不得,多谢陛下和康王殿下邀请。”
望着远去的銮驾,夏漠辰袖中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出了宫,他骑着马一路飞奔,漫步目的。
雪儿是不愿意吗?
不会,夏漠辰猛地摇头,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会不愿意嫁给自己,一定是自己多想了,父皇问的那般突兀,她若直接点头,倒反而不妥……可是……
夏漠辰大吼出声,惊起林中飞鸟,扑棱棱乱飞。
他挥出纯钧,鸟儿纷纷落地。
忽地,他目光一凛,射向密林深处。身体飞离垮下马儿,向那处挥出剑光。
“夏漠辰,受死吧!”那处冲出了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
夏漠辰冷笑:“想要我夏漠辰命的人,还没出生!”眼底杀意迸射,剑势狠厉地射出。
一时间落叶如雨,在剑风中愤怒地翻飞搅动。
一番颤斗下来,黑衣人死伤大半。
夏漠辰却斗意愈盛,心中窝藏的怒气,以及那些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委屈,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途径,招招狠厉,剑剑毒辣。
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望着手提滴血的纯钧,一步步上前的夏漠辰,忽地瞪大了眼睛,向他身后大喊:“珍馐公主!”
夏漠辰一愣,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那黑衣人身形勃然而起,扑向夏漠辰的心口。夏漠辰回过神来,再躲避已经迟了,那短匕深深钉入了他的肩头。他一掌挥出,那黑衣人如落叶般轻飘飘飞了出去,砰地落在地上,鲜血四溢,死了。
夏漠辰拄着纯钧半跪到地上,伤口溢出来的鲜血从指缝里汹涌而下,他吹了个口哨,马儿飞奔到他身边,艰难地爬上去,夏漠辰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摇芳殿里,夏帝正含笑品尝藕丝蜜。他身旁端庄坐着的美貌女子,正是夏漠宣的母妃,齐贵妃。
对于这齐贵妃,苏映雪早有耳闻。她原是齐国的一位郡主,只因当年齐帝宫中无适龄公主,才将她封了个尊贵的公主称号,嫁来夏国。
苏映雪不动声色地端详了她几眼,肌肤滑嫩,五官美艳,几乎看不出是三十多岁的人。黛色峨眉如远山幽远绵长,眉梢处却悄无声息地蕴了丝高傲与锐利。苏映雪暗道,不愧是与皇后平分后宫的女子,这人绝不简单。
“本宫做的藕丝蜜可是不称珍馐公主的口味?”齐贵妃美眸忽然看向苏映雪,唇边款款笑意,温婉祥和。
苏映雪半分不敢大意,忙笑着接道:“贵妃娘娘哪里的话,珍馐有幸品尝到娘娘的手艺,是珍馐的福气。”
“那你为何只吃了一块便不动筷了呢?”齐贵妃笑嗔了她一眼,那情态倒像是个二八少女,纯真可爱。
果然,夏帝含笑看了她一眼,不掩宠溺。
苏映雪轻轻眨了眨眼,唇边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半是撒娇半是恭敬地道:“这藕丝蜜乃是贵妃娘娘为陛下所做,珍馐哪里敢多吃。”
齐贵妃掩唇轻笑:“你这个孩子啊”,侧首看向夏帝:“陛下,这珍馐公主真是个可人儿呢。”
夏帝宠溺地瞪她一眼,失笑:“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齐贵妃笑道:“陛下尽会诬陷臣妾”,转向下首的夏漠宣,笑盈盈道:“宣儿,还不快为公主布菜?”
夏漠宣正偷偷瞧着苏映雪失神,此刻闻言,心花怒放,道了声“是”,抬筷便为苏映雪面前的翡翠碟子上夹了一块藕丝蜜。
苏映雪眸光轻灵,若有若无地看向夏漠宣,花瓣般殷红幼嫩的双唇,轻轻开合:“多谢康王殿下。”
夏漠宣听了这话,半边身子都酥了:“公主莫要客气。母妃喜欢你,在这里你莫要拘束。”
苏映雪微微垂首,脸颊微红,似娇羞似含怯:“是,珍馐晓得了。”
夏漠宣一双眼睛几乎黏在了苏映雪身上,齐贵妃哪里不知道自家儿子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掩唇轻咳一声,笑道:“宣儿,给你父皇盛碗细虾汤。”
夏漠宣忙收了心神,盛了汤恭敬地端给夏帝,口中却委屈地道:“父皇,这汤也是母妃特意为您做的,她眼中只有您这夫君,却不曾有儿臣这儿子。”
“你这孩子,这叫什么话”, 齐贵妃轻嗔他一眼,目光中却丝毫没有责怪,反而是满满的宠溺。
夏帝哈哈大笑,拍了拍齐贵妃的手:“婉儿辛苦了。”
齐贵妃脸颊飞红:“陛下这是哪里话,您是臣妾的天。”
苏映雪看着这一幕,忽然好奇,若是夏漠辰在,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夏帝用过膳,大太监来禀告书房外有大臣求见,于是便提前离开了。齐贵妃将他送上銮驾,直到銮驾消失不见,她才收回视线,携了苏映雪的手回到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