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11日晚上9点50分，门马在网上喊：“小鲤鱼精，快出来快出来！”
梨子：“什么精，真难听！只准再叫9次！”
门马：“美国世贸中心被撞啦。用波音客机撞的！”
梨子：“你又看啥电影啦？”
门马：“真的。世贸中心烧起来了！”
梨子没说话，大概在网上搜新闻。
门马：“小鲤鱼精，哥哥骗你干什么呢？还能把你骗出来不成？”
梨子：“你才是个精呢，骗人精，狂想精。剩8次！”看来梨子没在网上搜到任何相关的消息。也难怪，地球另一边事实才发生了十分钟。
门马在肚子里把“小鲤鱼精”喊了一百遍，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相信人。不抓住机会戏弄她一下，难解心头之恨：“要这事是真的怎么办？如果是真的，你给我喊1000次小鲤鱼精，而且要立马出现在我眼前。你敢不敢？小鲤鱼精！”
梨子：“切！本姑娘还怕了你？6次！”
门马：“如果你输了，11点钟，清华西门见。”
梨子：“那地方又不远，本姑娘赶趟儿！”
门马来了劲了。难道真是一次把悠冉逼下网络的好机会？她既然不肯和自己断了网上的聊天，难道是她已经改变了想法，准备和门马开始一段风花雪月了？门马的脑子开始充血了，打字跟炒黄豆似的，劈里啪啦：“好吧，告诉你，第二架飞机也撞上去了。你现在打开CNN，现场视频都出来了。这第二架怎么算？请吃一顿饭吧？小鲤鱼精！”
敲了“发送”，门马从上铺对牛core喊：“牛core，你真是太牛了。I服了you！”
原来牛core才是消息的第一发现者。这小子又不动声色出门“训练&会友”去了，实际上是躲到外面狂学英文。正好听到英文广播说有民航班机失踪，疑似劫机。于是回到寝室就上几个英文新闻网站看究竟，这才成为了第一批知道这个消息的中国人。他很快把几个寝室的人发展成了第二批。今晚，整个系的男生都对牛core表示了无比的敬仰。消息灵通人士，总是受人追捧的，因为“信息时代”来了，用大家都听的懂的话讲就是“信息类的股票都涨疯啦”！
梨子花了5分钟才回复门马：“你可以啊。”
门马说：“愿赌服输，不许耍赖哦。11点，清华西门见！”
梨子：“嗯”。
门马：“啥意思，你到底去不去？现在是10点15分，已经过熄灯时间15分钟了。我这随时会停电。”
门马接着打字：“停电以后我就收不到你的消息了。如果你不拒绝，我只能当你答应了。”
梨子没有回应。
熄灯了。电脑屏幕在“扑哧”一声中，画面从全屏收缩到了中间那个点，然后彻底沉寂了。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10点18分。门马一下子就呆坐在了黑暗里。
每次熄灯的时候，总有人大呼小叫——要么是喊电脑资料没存，要么是喊游戏正到关键时。以至于让人怀疑他们是故意的，好为“夜市”来个名正言顺的开锣吆喝。这些呼喝声刚落下，原本没什么人宿舍走道，瞬时聚集一群人，和赶集一样热闹。因为只有走道那里还有昏暗的灯光。抽支烟，吹个牛，打打闹闹，或者往对方脸上泼一茶缸水，都是发泄过剩青春的好方法。今天也不例外，走道里闹做一团，讲刚刚发生在纽约的事情。牛core平时不参加这种“夜市”的，今晚也不好意思例外。但是，他突然记起来，今天“正好”有一堆衣服要洗，一趟趟路过走道去水房，很淡然的接受众人的追捧和追问：“到底劫了几架飞机啊？”潇洒的甩一甩头，额头前的刘海又被捋到了右边。
门马还是坐在上铺的黑暗里，一声不吭。他还在犹豫：“我该不该去？”
门马觉得悠冉八成不会去。但是如果悠冉去了呢？那门马可以找块豆腐撞死了。如果自己去了，悠冉没去，自己是不是很傻呢？究竟是冒“很傻”的大概率风险还是保住那一丁点希望呢？门马又“乱码”了。
一个人是怎样的，就算他/她自己都不知道，是遇到事情后“选择”出来的。事到临头，做了那样的选择，他/她就是那样的人。别人认为的不算数，自己以为的也不算数。
22点38分，门马跳下床，飞快的换了身衣服，骑自行车奔清华西门去了。“我只能做我能做的。然后就是等待了。准备最坏的，期待最好的。”
22点56分，门马到了清华西门。北京的马路宽阔气派，所以不像南方城市的小马路那么容易积聚人气。这边又没什么商业娱乐，这个点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偶尔有一辆汽车飞驰而过。保安站在那里，也没往这边多看。原来门洞里面也有两三个人，貌似在等人的样子。
门马心跳突然加快了。把车停好，慢慢往里边走，想看清楚门口几个人里面有没有悠冉。进大门的时候，保安看了他一眼。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一只手插进了口袋里，额头上却有点冒汗了。眼睛的余光扫到了，那其余三个人都是男生，似乎有一个也在往他身上看。门马不好意思马上回头，就往里走了一段，也许悠冉在里面什么地方？
时针已经指向23点整了。门马突然想到，如果悠冉这个时候到了门口，看不到他可怎么办？这时，他们都还没有手机呢。于是赶紧转身，走回了门口。这次，那三个人都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倒是保安很淡定，仿佛没他这个人一样。门马头上的汗更多了。秋老虎厉害得很啊。
门马站到了门口20米远的地方。这样，远远的就可以被看到。他没法知道，世贸中心已经塌了一座，而另一座也很快要步后尘了。他对自己说：“等一个女孩子，15分钟是最起码的。”
22点20分了，悠冉依然没有出现。门马踱着步，不知不觉踱到了门口侧面保安看不到的地方。门马对自己说：“意料之中，她不会来的。她那么谨小慎微的性格。难得这么晚出来，就当散步吧，再走15分钟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踱步的门马感觉到风有点刺骨的冷了。北方的夜就喜欢玩急转直下。才穿了一件长袖T恤，门马有点发抖，于是原地跳了几下好让自己产生一点热量。终于，他骑上车，慢悠悠往寝室回去了。深夜的东门、理教、图书馆、大讲堂、三角地、公主楼，就那么一个接一个安静的看着门马，让他感觉特别平和，特别有力量。它们看过了多少人多少事，这个夜晚还不是如此的宁谧？地球另一端发生的事情将改变多少人的命运，那又怎么样呢？这一刻，仿佛它们所经历的岁月沧桑，都已经在一个个默默的眼神里流到了门马心里，让他也和它们一样淡然到刚强。哀莫大于心死，心死就没有了欲望。都说“无欲则刚”，心里没有念想，无论寒冷或者悲伤，都留不下什么痕迹。本来，“无欲”是世理通达的大师们才能达到的境界，这会儿门马因为“心死”居然也速成了，善哉善哉啊。
跨过宿舍楼门的链条锁，门马蹑手蹑脚回到了寂静的寝室。等到他爬上自己的上铺，头碰到了熟悉的枕头后，眼泪止不住就花花的流了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从心里奔涌而出。他不怪悠冉，他的理智一开始就告诉他她不会来。只是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内心原来这么希望她能来啊。“如果她来了，我会爱她一辈子的。”
擦去眼泪的时候，他突然想明白了驴头一年多前说的话：“我真正在意的是自己付出的心意。”是啊，这眼泪不是为悠冉流的，是为自己付出的心意而流的。那第一次付出的纯真热烈的心意！在这一刻，随着眼泪一起被擦去了……
第二天的第一堂课是10点开始的，门马照例坐在了后排。悠冉的室友们坐到了门马这一排，她们之前总是坐在前两排的。门马漠然的坐着，他一点也不关心了，悠冉进来了也当没看见。悠冉坐到了她室友一起，和门马只隔了一个空座位。
课间休息的时候，悠冉转向门马，淡淡的一笑：“你们消息很灵通啊，第一时间就知道恐怖袭击的事情了。真厉害。”
门马转向她，礼貌的回了一个笑：“是牛core干的。”看着悠冉的那一瞬间，门马把她的眉眼和神情又仔细的在心里过了一遍：其实她不怎么漂亮，脸蛋白得甚至有点空虚。
他不想再看她一眼，于是转过脸去了，再不说一句话。
回到寝室，门马打开了电脑。梨子有一条留言：“不去。”时间是9月11日22点23分。门马冷笑着把梨子拖进了黑名单。“我不怪你，我无所谓，但你真的让我失望了，悠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