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美优子吗？
她在这里吗？
好似全身骨头都碎裂般的疼痛让张恒难以转身，他似乎是听到了身边美优子的声音，但心中却有些不敢确定。
是的，“不敢”确定。
如此微弱的声音，真的是平日里那声音甜美温柔的美优子所发出的吗？
不是的吧？一定不是吧？
对，一定是我听错了！优子的话，现在一定安全的回到基地了吧？
张恒喘着气，心中不断的安慰自己，虽然记忆中那个胸大无脑的女人经常会欺负自己，但是，张恒发自内心的希望，美优子不要出现在这里。
等体力稍稍恢复一些后。
张恒模糊的看清了四周的环境。
“啊啊！杀了我，杀了我！”
“啊啊啊！……”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充斥着让他无法想象的绝望，那记忆中的一声声欢笑，此时却是如此悲凉的嘶吼，那满地的鲜血和碎肉断肢，那一个个充满扭曲笑脸的军人，所有的一切，让这个头脑时刻保持清醒的青年，产生了罕见的思维混乱。
地狱吗？
这里是地狱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狱存在！
张恒几乎忘记了呼吸，他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些手提刑具虐杀灭罪成员的白衣军人，他的眼睛，那布满血丝的眼眸，变得木讷无神。
若非亲眼所见，若非亲耳所听，张恒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世界，居然会有真的地狱存在！这个世界，居然真的会有“恶魔”存在！
无法想象。
那些把人当做牲畜一般肆意屠宰的军人，他们难道不是“人”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做出这种只有“恶魔”才会做出的事情？
难道，他们只是披着人皮而已，真实的他们，其实就是恶魔吗？
没人告诉张恒答案！
忽然间想起。
罪和艾米多次强调过的一句话：在这样充满罪与恶的世界，每个人想要活下来，唯有拿起手中的武器！
是么，是反抗么？
是拿起手中的武器和这群恶魔战斗，获得活下来的资格吗？
隐约间，张恒似乎明白了什么，灭罪存在的意义，灭罪守护安定区的意义，似乎，就是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很糟糕的感觉，眼角似乎有泪水溢出，张恒想要嘶吼呐喊，让那些陷入扭曲兴奋状态的军人停手，但是，他开不了口，因为，他又一次听到了美优子那虚弱至极的呼喊。
“张恒…大笨蛋…是你么？”
那不愿意被张恒承认的微弱声音，在耳畔是如此的清晰。
终于，他缓缓的，侧过身。
啊，果然是优子呢，我果然没听错呢，会喊我大笨蛋的，恐怕也只有这个女人呢。
等等。
这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心痛的，感觉快要不能呼吸了啊。
为什么会哭？
为什么一向冷静的我，眼泪会停不下来？
张恒呆呆的看着美优子，这样的见面，真的很糟糕，自己这样满脸痛苦落泪的糗样，想必会被优子耻笑的吧？
是啊，肯定会被她耻笑呢。
但是，比起她的话，我现在所承受的痛苦，想必不及她的万分之一吧？
身体疼痛的感觉似乎消失了，张恒就像是一只蚯蚓一样，带着止不住的泪水艰难的挪动身体靠近美优子。
这个善良坚强的女人，此刻就像是枯萎的花朵，再没了以前那样圣洁的气息和光辉，那一缕缕刺眼的鲜血从她浑身上下千百道细小的伤口中缓慢溢出，就像是张恒此刻所流下的泪水一样，无法停止。
“大笨蛋…不要哭啊…”
把头靠在张恒的胸口，美优子展开微笑，虽然说着让张恒别哭，可是她自己却止不住的流出开心和满足的泪水。
是的啊，美优子很开心，很满足，能在自己即将消逝的时刻再次见到张恒，她真的很开心，她没想到，从出生到现在，自己最开心最幸福的这一刻，居然会是现在见到张恒的这一秒。
时间的流动，仿佛变得缓慢下来。
张恒原本是很难会哭泣的，头脑时刻清醒的他，哭泣对他来说是非常难做到的事情，但是看见美优子这个样子，那久违的感觉，就如喷泉一样无法抑制的爆发了出来。
很疼，真的很疼，心疼的似乎被人用刀子割过一样，让张恒感到窒息。
“大笨蛋…”
美优子一动也不动，就像个安详的天使一般安静的靠在张恒的怀中，她的脸上满是满足和开心的笑容，只是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听起来让张恒感到无比的心酸：“我坚持住了呢，张恒君，虽然我很不希望能在这里见到你，但是，我坚持住了呢…终于坚持到和张恒君见面的这一刻了，我好开心，好开心…”
“别，别说话了！拜托了，求求你，别在说话了！你会没事的，优子，相信我，真的相信我，你会没事的！”
张恒用尽全力咬着牙，一缕缕鲜血顺着牙龈从嘴角溢出，只有这样做，他才能稍稍压制住心中那撕裂般的痛楚，他已经受够了，那种伙伴死在自己面前，死在自己怀中，而自己又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已经受够了，他不想在一次体验！
“嗯…没事了，我已经没事了呢，能够再次看见张恒君，我已经感觉没那么痛了呢。”
很难想象，已经连动手指都没力气的美优子，居然伸出手抚摸着张恒的脸庞，帮他擦拭着泪水。
“不要哭了喔，张恒君，我很喜欢你的笑容，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再看一次张恒君的微笑呢…”
体验到了，被割去眼皮的美优子终于体验到了流泪的感觉，那一滴滴晶莹的泪水，充满着幸福和满足。
已经足够了，无论是否能够再次见到张恒的微笑，这一切都已经足够了，她一直所信奉的天主，这一次终于倾听到了她的心声，完成了她许下的愿望。
能够再次见到张恒，能够在喜欢的人怀中安详的闭上双眼，已经是天主赐予她莫大的恩赐了。
但是，这对张恒来说，他已经快要崩溃了，这样心如刀绞的感觉，如何能让他笑得出来？
然而，真的笑不出来吗？
真的能够在美优子那样充满期盼的眼神中笑不出来吗？
张恒笑了。
是啊，他必须要笑，他颤抖着用手抚摸着美优子那一头如血般鲜艳的红色长发，那标致着阳光的灿烂笑容，再一次出现在美优子的眼帘中。
“好开心，真的好开心啊…”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美优子伸手双手，紧紧的抱住张恒，把头深深的埋在了张恒的胸口，那一声声虚弱的喘息就像是一把把尖刀狠狠的扎在张恒的心脏：“张恒君，我好开心呢，虽然我们约定好了，但是，但是……”
话还没说完，美优子忽然抬起头，伸手摘下挂在胸口的水晶十字吊坠，她的脸上满是幸福和满足的微笑，把吊坠戴在了张恒的胸前，“这样一来，张恒君就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了呢。”
永远…在一起吗？
张恒呆呆的看着美优子，看着这个脸上满是幸福笑容的女人，那挂在胸口的水晶十字吊坠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仿佛和自己那冰凉的心脏融为了一体。
“我呀…其实一直喜欢着张恒君呢…”
美优子脸色微微羞红起来，虽然没了眼皮，但看在张恒眼中却依然美的如同天使，实际上这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在张恒心中一直是一个善良的天使。
“所以啊…”
美优子的声音越来越弱，仿佛是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在这生命消逝前的最后时刻，泪水已经无法代表她绝望而又幸福的心情，她看着张恒，看着那张洋溢着阳光的笑脸，仿佛自己也被感染，展开了如同天使般圣洁迷人的微笑：“张恒君，答应我，你要一直这样笑着活下去呦……”
啵…
很突兀的，张恒微微俯下身，什么都没说，直接把嘴唇印在了美优子的红唇上，在这一秒，两人似乎都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无论是眼中所看见的，还是心中所想念的，只有彼此。
良久，良久，直到双唇分开，好似过了一个世纪般长远。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张恒直到此刻才明白美优子之前和他定下的那所谓的约定，他捧着发愣状态的美优子的脸蛋，落泪的同时也在用颤抖的话音嘶喊着：“我会一直这样活下去的！所以，所以啊！优子，你也要答应我…和我一起活下去啊！”
说到最后，张恒几乎是用吼的，四周那些正在折磨灭罪成员的军人都是被这充满绝望和希望的悲吼给吸引住了。
“一起…活下去吗？”
许久，美优子才回过神，精致的脸蛋上依然带着幸福的酡红，她没有回答张恒，只是把头轻轻的枕在张恒的胸口，她睁着那对充满幸福光辉的大眼睛，喃喃低语道：“若是可以的话，我也很希望能和张恒君一起活下去呢，哪怕是这样充满罪与恶的世界，能够和张恒君在一起生活的话，一定会很幸福呢……”
说完，美优子慢慢地伸手摘下耳中“翻译”用的耳塞，她嘴角微微扬起，轻轻的抬头吻在了张恒的额头上，那一滴滴如钻石般耀眼的泪珠不断的滴落在张恒的脸颊，“张恒君…哎忆西特鲁（我爱你）…”
这一句张恒听不懂的日文落下，美优子就这样带着微笑倒在了他的怀中，她的双手，无力的从张恒的身上滑落。
咚…
那满是伤痕的纤细手臂滑落敲击着地面，响起的回音低不可闻，而张恒却仿佛只听到了这一个声音。
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被折磨的灭罪成员带着无比绝望和沉痛的眼神看着美优子，而那些军人，则是带着狰狞而扭曲的笑容看着张恒，在他们眼中，没有什么比生离死别这样的画面更加让他们兴奋的事了。
“喂…喂…优子…”
张恒完全呆愣住了，他就像是一个死人，没有了任何的知觉，他下意识的紧抱着美优子，想要用自己的体温给这个体温逐渐下降的女人带来温暖，他不接受，也无法承受美优子死亡的现实。
忽然间，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三个月和美优子训练时的点点滴滴。
无论遇到多么凶恶的异兽，总有那么一个女人在背后保护自己。
无论自己有多么愚钝，总有那么一个女人不厌其烦的教导自己。
无论训练有多么的危险，总有那么一个女人带着圣洁的笑容帮自己渡过难关。
她就像一个善良的天使，总是替别人，替自己着想，甚至在生命终结的这一刻，她还让自己带着笑容活下去。
但是此刻…
这个善良的天使，这个直到死还坚信着善存于世的天使，永远的离开了张恒。
死了吗？
这个天使已经死了吗？
还没死！她还没有死！
像是放电影般的记忆画面中断，张恒连眼泪都没去擦拭，便慌慌张张的从胸口拿出那枚水晶十字吊坠，他呆呆的看着这枚闪耀着光芒的吊坠，似乎就像是看见了美优子那天使般的笑容一样。让他冰凉的心脏感到了一丝温暖。
“啊？你这家伙手中拿着什么东西？”
这时，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军人来到张恒身边，他提着一柄带血的军刀，看向张恒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卑微的任人宰割的可怜虫，“呦，似乎是水晶做的？看起来不错啊，那么，把东西交出来吧。”
他说是让张恒交出吊坠，下一秒却直接粗暴的伸手去抢夺。
“还，还给我！还给我！”
吊坠被军人蛮横的夺走，让张恒顿时感觉心脏一疼，好似被夺走的不是吊坠，而是他的心脏一般，他愤怒无比的爆吼起来，那漆黑的双眸迅速布满血丝，看起来犹如恶鬼的眼睛般猩红。
怀中的美优子已经离他而去，若是连这枚吊坠都守护不住，他还有什么资格活着？
“这，这样的眼神！”
那个夺走吊坠的军人额头不由自主的冒出冷汗，张恒的眼神太可怕了，居然连他这样手中沾满鲜血的军人都感到了一丝畏惧。
“混蛋！”
兴许是怕被同伴嘲笑，这个军人一咬牙，强作镇定的冷笑道：“看来你很想要这个东西啊？”
话音刚下，他狰狞的笑了笑，突然手中一用力。
哗啦…
晶莹透亮的水晶吊坠变成了一团粉末，那一粒粒像是星星般闪耀的颗粒好似下雪般从那个军人的手中洒落。
碎了？
张恒愣住了，他呆呆的伸出手，接住了一些粉末，眼睛直直的盯着手心闪耀的颗粒。
微风吹过，手中的闪光碎片就像是萤火虫般飘向门外，飘向那充满硝烟的夜空，仿佛照亮了那绚丽的星空。
张恒呆呆的望着那些闪光点，望着地上那条吊坠的挂链，他的心中，似乎少了什么东西一般，感觉空荡荡的。
没了，已经什么都没了。
就连美优子唯一“活着”的证明，也在此刻飘向了远方，永远的离开了自己。
“啊…”
“啊啊…”
这绝望的咆哮，是如此的悲凉。
残酷的现实告诉张恒，就连美优子留给自己唯一的遗物，他也没有能力去守护。
他忽然间明白了，原来自己就是一只可怜虫，一只弱小得只会哭泣，只能任人宰割的可怜虫。
张恒崩溃了。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绝望，那无法承受的悲痛情绪，美优子临死前那张笑脸，那些洒落漫天的闪光碎片，这一切的一切，无论是他头脑有多么的清醒，也在此刻开始慢慢变得混乱麻木起来。
砰砰…砰砰！
心脏的跳动，忽然急速上升！
“张恒…张恒…想起来了么？…快点…快点想起来吧…”
“解开吧…为了我们的约定…解开吧…一定要活下来啊…”
脑海中，那时常出现的柔弱声音突然响起。
“啊啊！…”
撕裂般的疼痛突然袭来，这样的痛苦，就好似自己的脑子被人切开，身体被炙热的火焰灼烧一样，张恒松开了美优子的尸体，痛苦无比的在地上翻滚起来。
脑海好似炸开了一般，那种非人的痛楚再次加深，使得张恒的瞳孔急速放大，一些不曾见过的记忆碎片，如放电影般在脑海中急速闪过。
模糊不清的记忆画面中，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异兽的嘶吼！以及…那一声愤怒绝望的咆哮！
几秒之后，这些突兀出现的记忆画面消失，张恒的心跳也变回正常，他停止了惨嚎和翻滚，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表情冷漠如冰，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清醒的大脑，那时刻保持清醒，从未有过混乱的大脑，居然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混乱，混乱到张恒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
咕噜噜……
这是非常惊悚的一幕，张恒站在原地，浑身的动脉像是蚯蚓一样蠕动着，那在体内翻滚不停的血液，好似正在被沸煮，燃烧，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随后，他手臂处一部分动脉忽然爆开，喷出的却不是血液，而是一团团刺眼的红色雾气。
无尽的杀气，无尽的戾气，不断的从那些红雾中扩散！
整个房间，瞬时充满了暴戾和杀戮的凶恶气息，在这样的气息侵蚀下，所有人的眼中不由的浮现出一片血海，好似自己的身体，正在被这片血海给腐蚀，化成一滩腐臭的鲜血！
“杀！杀！杀！”
“啊哈哈哈…”
那些被红雾影响的军人，一个个带着兴奋而又惊恐的眼神抱住脑袋跪在了地上，他们就像是发疯了一样，一些忍受不住折磨的军人，不断的用脑袋敲击地面，就算是头破血流也没停止，而一部分军人，甚至用军刀开始残忍的切割自己的身体，似是想要借此来缓解那种身体被腐蚀的非人折磨。
那一声声扭曲而凄厉的惨嚎！
那一道道鲜血飚射的骇人场景！
那一块块血肉被切割的惊悚画面！
这个原本就如同地狱般的房间，仿佛变成了真正的“修罗地狱”！
“觉，觉醒了？”
被雾气所影响，房间内所有人都双目通红，心情暴躁不安，而唯一还保持清醒的，只有那个捏碎水晶吊坠，此时满脸震惊的军人。
身为五级的觉醒者，这个军人勉强能够压制住红雾的侵蚀，同时他也清晰的感应到，他对面被红雾包裹住的青年，似乎…正在觉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