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刚刚才跟江杭远对话了没有多久,忽然碰到这个点儿居然也出门,不知道是踩马路还是打酱油归来的陆竟,周大宝惊了一下,莫名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想要不要打招呼,人家看到自己没,又想,嗯,人家那么矜持一人,就算看到了也才不会跟你打招呼嘛。
其实她总是习惯于把现在什么都还没做的人,跟重生之前那些对自己做了某些事情的人对应起来,带着异样的眼镜看人。
就像她在陆竟面前总是心虚,或者逃避,或者难以抑制地想要接近。仿佛在她面前的,就确实是那个她曾经苦追十年,最后相看两厌,天各一方的男人。
也比如周大宝总是记得班上某个女生曾经联合谁一起整过她,又或是班上某个男生曾经在初三的某节自习上,居然无视了她对陆竟的重重关注,刻意地把自己的名字跟她的放在一起,被全班起哄。然后在现在就想,对方是不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有苗头讨厌,或者注意了自己。于是原本什么都还没有的相处,因为自己看人的目光带上了先知一般厌恶或者关注的感情色彩,反而似乎促进了很多事情的发展——
研究谁先谁后,先有记忆里的历史还是先有自己一手促成的事实,在周大宝看来,仿佛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故事,她也分辨不出。
然而终于回过神的周大宝在重新审视此刻情况以后才稍稍有些小囧,不小心又自作多情了一把。自己发了一下呆的时候已经想太远了,一反应过来以后原来对方已经好像没看见自己一样,同她擦肩而过了。
……好吧。
就你别扭闷骚爱面子大男子主义小心眼爱计较乱七八糟的,她也不凑上去碰一鼻子灰了。
周大宝冲他的背影呲了呲牙,也当做什么都没看到,捏着手里的钱继续往不远的小卖部走。
没想到偏等到自己又走了几步,连身带心又即将掉进另外一个乱七八糟的冥想世界里的时候,忽然就听见身后有谁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轻淡,语气特别没情绪,特别寻常普通的口吻:“周大宝,等下。”
“……”
周大宝默了几秒,甚至脚步都没收住地带着往前跨了一步,才颇有几分真心实意的茫然地回过头,对着那个已经转过来面朝自己的少年,特别傻特别神奇地问了一句:“……叫我啊?”
“……”
不能怪她的其实……这是陆竟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主动跟她打招呼。
——或者不叫打招呼,叫有事找她。
周大宝甚至觉着自己都有些受宠若惊,插俩翅膀就灰起来了那种。
陆竟住院的时候她没理由也没想法去探视人家,虽然算是她搭了把手救了人家回来,还被周妈揪了几次皮说她没礼貌。倒是陆家父母来跟她道过谢,碰了一次面。其余时候,基本都断绝了跟这厮的接触。
这个时间是正午了,盛夏的太阳特别大也特别辣。隔着短短一段距离,她只能眯着眼,看见对方站在楼道外头,蹙着眉,平平地望过来,却半天没有说话。几秒以后,心里就渐渐变成无奈跟说不清的滋味儿。
她几乎怀疑刚刚听见那声儿难道是错觉,还是幻觉了?
“……你叫我么,叫我做什么?要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走了啊?这么大的太阳,我还得去小卖部一趟,待会儿回晚了我妈又得揪我了。”
白花花的阳光晃得人眼发晕。这样曝晒了半分钟,周大宝想起从前自己为了追这厮无所不用其极的蹲点,这种的太阳都当吃饭样的平常,又看对方仍旧只是一贯地皱着眉沉默。她看不清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只能看见他那样望着她,仿佛希望她能从他的目光里自己领悟到些什么的模样,慢慢不耐起来。
“那次……”
许久,才听得他慢慢,仿佛犹豫着似的,吐出两个字。
犹豫你妹啊。这人身上什么时候有过犹豫了。周大宝在心里嗤笑一声,笑自己又犯玛丽苏了。她这回挺难得地,一点都不想要照顾他在这个时候的拉不下脸,或者组织语言,或者只想要对方无条件服从先服软什么的。
你光在这儿纠结个什么呢,有话就说,没话就走啊,慌什么慌呐。
嗯,也许他只是想打个招呼,然后同样在等自己先开口回礼,说那天的事情不用计较而已。
他一向都是个从不主动的人。
是吧?
她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甚至觉得这就是上辈子那个讨厌的不领情的再也没见到的男人。于是扯着嘴角跟他点点下巴,没滋没味地笑了一下:“冲那天的事情,如果要道谢的话就没必要了。大家都邻居嘛。真没事那先我走了啊。身体不舒服别乱逛了呗,小心中暑了,回见啊。”
说完话扭头就走的态度很潇洒。边走边告诫自己这个是十四岁什么也不知道没做过的陆竟,他很无辜,也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她的态度非常莫名其妙啊。
可心里就是堵着堵着,特难受,特不舒坦。
眼角被阳光灼得有点儿刺痛感,周大宝随手抹了一把,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什么声音,低着头往前走着,再没回头。
人生中,在前期尚未进入社会之前,或者已经进入社会之后,都有可能有在某一个年末或者年中固定的时间,出现那么些个定期刷新不定内容的副本。好像大姨妈痛X一样定时定点不定量地来到,让人也定时定点不定量地很想SHI一SHI。
嗯!这就是传说中的考试。
周大宝坐在场上咬笔头咬了足足十分钟,觉得这一场定时定点不定量的大姨妈,实在是来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而且居然还带暂停以后复读重播再来一次的呢!嗯!
于是她又继续咬笔头咬了十五分钟,咬了二十分钟……
二十五分钟的时候忽然周大宝想起一句广告词,提笔刷刷刷在草稿纸上写:用大姨妈的红,耀一世界的白。赶脚很满意地评点了一下自己属于成年的人龙飞凤舞颇有笔锋的大字,虽然这字写作文的时候老是被现在初中的语文老师要求写清楚一点!清晰一点!不要省略笔划!好好填格子!
欣赏完毕,发现时间又过了五分钟,台上监考老师仍旧好像不放过鹤立鸡群的骆驼一样,拿着锐利而坚定的目光不断地扫视她。
堂堂一个成年人!有必要在这么一场初一下学期的期末数学考试上作弊么!有必要么!
周大宝以十分严肃正经,十分不容侵犯的眼神向监考老师行注目礼,然后很是郑重地又拿起笔,在监考老师双目炯炯紧盯不放之下开始做题目。
……做题不是排版,提笔都没有装逼容易。装逼被雷劈啊。
填空子填了二十分钟,把试卷上除了要计算的题目那里,其余所有带“0”的小圈圈都涂黑了以后,终于听到外头代表可以提前交卷的口哨声响起。周大宝仔细算了一下试卷上每道题目的分值,确定数学老师没有加错分,然后前后望了一望周围还奋战在xy的攻受关系里的同志们,在老师仍旧坚持不懈认真仔细的目光注视下,咬了一下指甲,默默地带着试卷上去交卷了。
出了教室以后,有一种终于从牢里放出来了的赶脚。从走廊上经过其他考室,感受着还在里边挣扎xy谁上谁下谁多大的其余人或多或少投来的目光时,她有一种扬眉吐气,心虚并且得意的傲娇感。
外头果然阳光灿烂,鸟语花香。
其实出来的人并不很多。毕竟是期末考。愿意提前出来的要么是完全不在意成绩的,要么是骚包出来耍帅的。周大宝深呼吸一口气,手里抓着一团草稿纸跟笔袋,一想到出成绩以后周妈可能有的表现,她就只觉得心内有成千万头跟骆驼名字相似的神兽呼啸而过。
……嗯,其实她这一次居然可以做到80分题目哦!
虽然只有60分有把握……
她勾着笔袋在教学楼前走过,一边内牛满面想理由跟周妈打预防针,一边走去候车点搭车回家。
周大宝重生以后,不但要在每个月一次比那啥还准时的月考被数学虐,还要在期中考试跟期末考试的时候被数学X2地双重加虐,她蛋疼得简直不知道神马是蛋,只想说为毛!为毛初中每个学期的考这么多次!又计出勤率到课率迟到早退穿校服带校牌教室卫生课间操各种比赛集体荣誉的!搞这么多七七八八的!为毛偏偏期末考试就是不计平时成绩的!真的不是在玩儿爹么!!
……我勒个擦了啊。
以前小学的时候想快点长大,长大就可以跟爸妈理直气壮要看电视了。初中的时候想快点高考,高考完了大学就放松可以谈恋爱玩游戏买笔记本跟妹子到处玩,爸妈也管不了了。大学的时候想,还是小学初中好,没高考没压力没有黑暗面还不用找工作。毕业以后,想,只要还能呆在学校里,什么都好。
想起自己从前为了那厮,辜负也无视了一路长大的很多事情,小惆怅了一把,周大宝吸了吸鼻子,顺手把手里的废纸团儿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教学楼离校门口几分钟的路程,她走得特别小心,生怕瞅着数学老师或者班主任了或者谁谁谁认得她的人,然后问她数学考得肿么样居然提前交卷……
没想到惴惴不安安然无恙出了校门,走了没几步路,方向一转,就顺势,看到了那个等在巷子深处,面朝这边面无表情,不知道是来讨债还是堵人的少年。
他显然看到了她。目光不避不让的,跟之前在自家楼下那次巧遇很不同。
看这个意思,或许大概可能……是在等她?
这样突兀又不自然的想法,弄得周大宝的小心脏又受宠若惊了一次。
全校都在期末考,这厮的架势……估计要比她还出来得早。
……其实他们也算有个共同点,就是这门课上不管考试出来的时间早晚,都对分数没点儿影响的,嗯!
周大宝有点紧张,不自觉地润了润嘴巴,才努力垂着眼皮端着架子,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边走边在纠结一个问题,她是先开口,还是先开口,还是先开口……还是等他先开口呢?
她默默地,想着,矛盾着,奋战着,对打着,然后——
仔仔细细,丝毫没有漏过一个地方地,踩死了通过整条巷子呈一条歪曲直线上的蚂蚁。
左手边那片白衣服没有半分的动摇,在微风中都能坚持着屹立不飘。
他倒是始终没有开口呐。
一直到她已经走出去了很远,强忍着没有回头,却终于忍不住,在这个时间还很亮的,鸡蛋黄一样橘色的太阳底下,飞快地借着拐弯向那边匆匆掠过一眼时,才发现对方对于自己的经过,完全无动于衷,没有半点反应。
周大宝撇了一下嘴,垂眸,到底笑了一下。
嗯嗯,还有明天一天就考完了!领完成绩单以后,就结束了整个初一,也到了重生以后在这边将要渡过的,第一个暑假。
下半年她就是初二的学生了。
同理,那个人,也马上就要初三,准备升学考试跟毕业了。
很傲娇地哼哼唧唧一声,抛开那些情绪,周大宝对日很是惆怅了一把。
——没有支柱支撑自己的蛋疼的初三升学,跟整个被数学和高考荼毒的高中,她要怎么才能渡劫飞升啊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