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名唤雪瓯,是年初端王爷送来的一只幼崽,杨复原本不打算收养,奈何这只猫实在有灵性,懂得讨人欢心。这次来别院寻找杨复也是,不惜将自己弄得满身狼狈,也要来找他,可见对杨复的感情深厚。
可是,然而……
淼淼欲哭无泪,为何这只猫会在此处?她虽是人身,潜意识里仍然对猫畏惧,似乎它下一瞬便会扑上来啃食自己。
雪瓯同她对视片刻,依偎在杨复脚边舒服地蹭了蹭,细细软软的声音喵呜一声。大抵是昨夜睡得舒服,它今早起来心情很好,全无昨日阴沉模样,是以对淼淼的失常并未在意。
可怜了淼淼紧咬下唇,从喉咙深处溢出恐惧的嘤咛,眼睁睁地看着杨复俯身将它抱在怀中。她诧异地瞠圆双目,难以置信地问道:“这,这是王爷的猫?”
杨复颔首,“它叫雪瓯。”
噩梦成真,淼淼只觉五雷轰顶,再也不敢接近杨复。她慌张从地上起身,默不作声地扶起绣墩,迅速退离几步远,手脚僵硬口齿不清,“既然没事了婢,婢子这就退下……”
说罢踅身便走,杨复视线落在她紧攒的巾栉上,脸才洗了一半,她打算去哪儿?
淼淼似乎也意识到此事,霍然顿住,回身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王爷,我……”
杨复低头觑一眼雪瓯,再回视颤颤巍巍的小丫鬟,“你怕猫?”
淼淼点头不迭,她怕,简直怕得要死了。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同伴落入它们口中,猫科动物一直是鱼类最大的天敌,尚未成鲛时,淼淼有一回险些落入猫口,要紧关头被卫泠救了出来,从此便对它们更加恐惧,畏进骨子里。
小丫鬟点头如舂米,下唇被咬得泛白,一双妙目微光泛滥,六神无主。端看模样,确实比他怀里的雪瓯还要可怜几分,杨复敛眸轻笑,将雪瓯交给一旁的丫鬟照顾,“它性格很好,不会随意伤人,你尽管放心。”
淼淼紧盯着雪瓯被抱走,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下。再对上杨复含笑双眼,她恍然惊觉方才失礼,脸颊泛起红晕,低头嗫喏:“婢子方才不是有意的,若是让王爷受惊了,婢子……”
杨复打断她的话,“无碍,本王不会为这点小事罚你。”
淼淼松一口气,重新绞干净手帕,伺候杨复盥洗。卫泠说的果然不错,她的手上再无生出鳞片,淼淼可算能放心碰水,再不必担心吓着人。
她翘起唇角,水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杨复俊容,动作认真细心。手指透过巾栉,能感受到他皮肤温热的气息,从未挨得如此近过,淼淼顿时忘记雪瓯给她的惊吓,满心满意都是他的模样。
淼淼踮起脚尖,手指大胆地放在他的眉心,乌瞳紧紧盯着他,“王爷别动。”
杨复一顿,眉心触感轻柔,她清丽脸颊近在咫尺,聚精会神的模样倏忽撞入眼中,一时竟有些无法动弹。
淼淼专心致志地端详片刻,半响才退开笑道:“王爷的眼睫好长好浓呢。”
巴掌大的小脸盈满笑意,阳光透过绡纱落入她眼中,似乎凝聚了千万光辉,璀璨煌煌。
杨复低声:“你在数本王的眼睫?”
淼淼笑眯眯地承认:“可惜太多了,数不完。”
言讫若无其事地将巾栉放回铜盂,端起走出内室,欢欣雀跃的心情感染了一室氛围。
这是卫泠教她的,若想接近杨复,便不要畏缩胆怯。淼淼深以为然,脑子霎时活络不少,时不时撩拨他的心弦,她再乐意不过。她一点不怕杨复惩罚,盖因他亲口说过,日后若有人欺负她,他会为她做主。
院内旭日初升,岑韵带着雪瓯在一旁晒太阳,暖融融的阳光打在身上,浑身骨头都懒怠得不得了。淼淼不敢上前,唯有躲在廊下出神,琢磨着下一步该如何攻略杨复。
不多时杨复用过早膳,同平时一样去云晋斋看书。他从正室走出,纡青佩紫,身姿雅淡,惊鸿掠影般走过身前,带去她全副心神。淼淼亦步亦趋地跟上,她好些日子没去书阁,那里如今由她打理,偶尔去一趟委实正常。
偏偏除她之外,雪瓯听闻动静,懒洋洋地抬起前爪,曼妙高贵地几个跳跃,眨眼便跟在淼淼身后。一回头只见一团灰白之物,待看清模样时,淼淼吓得面色煞白,呀一声紧紧攒住身前乐山衣袂,“救命……”
惊呼声打扰了前头的人,杨复回头睇来,好似淼淼半个身子缩在乐山怀中,软声呜咽。
乐山僵了僵,小丫头害怕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这时候他若抽回袖子,是不是太残忍了?
雪瓯仿佛得了新鲜玩意儿,淼淼越是害怕,它便越是有趣。慢悠悠地围绕着两人转圈圈,幽绿的瞳仁泛着微光,一动不动地定在淼淼身上。它抬起肉球挠了挠耳朵,喵呜一声来到淼淼脚边,顺势卧在她的笏头履上。
淼淼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动都不敢动,呜哇一声惊叫而出:“走,走开啦呜呜……”
她心跳到了嗓子眼儿,更是抓着乐山的衣袖不肯撒手。这时候甭管是谁,只消能替她赶走雪瓯,便是她的救命恩人。
但闻杨复唤了声名字,乐水上前抱起雪瓯,成功解救淼淼于危难之中。
淼淼睁着水汪汪的泪眼,强忍着没落下来,“谢谢乐水大哥,谢谢……”
乐水和善地摆摆手,安慰她:“这猫素来骄傲,今日竟然会缠着你,看来对你颇为喜欢。”
似是在回应乐水的话,雪瓯愉悦地喵一声,从他怀中探出小半个身子,向淼淼探来爪子。
淼淼惊得两眼大睁,连连后退,“我不想被它喜欢……”
她不敢同雪瓯对视,琉璃水眸露出惶恐,手心捏出一层细密汗珠,话里带着颤音,无助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疼惜。
杨复移开目光,淡声道:“该走了。”
乐山乐水纷纷回神,认了声错跟在他身后,往云晋斋行去。
这只猫哪里喜欢她,分明是故意恐吓她!
淼淼立在主阁门槛十步开外,一人一猫已然对视一刻钟,谁都没动一下。雪瓯趴伏在门口,懒怠地瞥向淼淼,接触到它的目光,淼淼浑一激灵,顿时提高警惕,聚精凝神。
岂料它只看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继续睡去。
淼淼还得去阁楼地整理书册,自打杨复进去后,这只猫便一直在门口挡着,她不敢靠近,是以才造成目下僵局。门口乐山乐水一脸无奈,见过怕猫的,没见过这么怕的,他们劝慰许多回,毫无见效。
乐山解释:“它只是逗弄你罢了。”
淼淼摇摇头,无比怨念:“它为何不到别的地方睡觉……”
乐山想了想,“或许因为王爷在这儿?”
说得也是,它千辛万苦来得别院,自然是为了同杨复相处。淼淼挣扎两三回,始终不敢靠近雪瓯,索性恳求乐水先将它抱开一会儿,待她进去了再送回来。乐水面露为难,这是王爷的爱宠,他们可不敢轻易招惹。
淼淼走投无路,唯有求他,“乐水大哥方才也帮我了,就一小会儿好不好?”
软绵绵的语调唤着人名,听得人心头一软,乐水踟蹰少顷,终于颔首。幸运的是雪瓯很乖巧,在乐水怀中一动不动,只是一双绿眸幽幽地看着淼淼。
待到她好不容易踏入阁楼内,淼淼回眸满怀感激,“乐水大哥你真是好人,太谢谢你了!”
小丫鬟心思单纯得很,谁帮助她谁就是好人,成天将谢谢挂在嘴边,却不让人觉得腻烦。乐水微微一笑,弯腰放下雪瓯,“好了,进去吧。”
她清脆地嗯一声,脚步松快地迈入阁内。
转过一道浮雕松竹梅屏风,窗边翘头案后坐着杨复,他一手支颐,一手执书卷,目光落在书页,深思却似乎远去。察觉人来,抬眸一睃,语气平静道:“雪瓯在门口做了什么?”
方才声响应当被他听见了,淼淼羞愧地抿唇,细如蚊呐:“它没做什么,是因为我害怕。”
杨复若有所思地扬眉,“为何如此怕猫?”
难道要说小时候差点被猫吃了……淼淼再傻也知道万万不能这么说,她拇指挠了挠食指,这是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脑中飞速旋转,替自己想说辞。以往杨复都不会为难她,今日不知为何,非要她给个说法一般,静静等候解释。
她磕磕巴巴地编派谎话:“因为以前……我被猫挠伤了,伤得很严重,所以才……”
杨复耐人寻味地哦一声,继续逼问:“伤在何处?”
淼淼霍地抬头,他今天好奇怪,以前从不会这样咄咄逼人,难道是因为她讨厌雪瓯,所以他生气了?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外头传来乐山的声音:“王爷。”
杨复微不可查地攒眉,收回神智,倚靠在花梨木交椅中,“何事?”
乐山立于屏风之后,毕恭毕敬道:“太子命人传话来,邀请您后日一道前往华峪山狩猎,届时圣人似乎也会到场。”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山中冬眠的动物泰半出来觅食,正是打猎的好时候。华峪山是皇家专用猎场,每年春秋都有一场大型围猎,由圣人亲自选出前三甲。这次是太子自发组织的,只邀请了京城贵胄子弟,闲来陶冶情操,放松心情而已。
杨复沉吟片刻,“你去回话,就说我会前往。”
乐山应下,退出屋内。
将注意力转回书卷上,杨复揉捏两下眉心,身旁有一道视线过于刺眼,让他没法忽视。
他抬头,果然迎上淼淼渴望双目,“你也想去?”
淼淼连声:“想!”
杨复嘴角噙笑,“本王为何要带你去?”
在别院一待就是十来年,从未见过外面光景,这对淼淼来说,是再深切不过的诱惑。早在乐山说出华峪山狩猎时,她便眸子一亮,脸上写满四个字——我也想去。
淼淼偏头思索片刻,“王爷喜欢猫吗?”
杨复轻嗯,“喜欢。”
那就好办了,淼淼上前两步,小手撑在桌案上,向前凑了凑身子。她不畏不惧地对上杨复的眼睛,弯眸娇软地学一声:“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