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屁股随便摸
我醒了,狗的生涯总算是结束了,女朋友的呼噜声隐约从卧室里传了出来。月亮如一张白色的剪纸,在窗户上飘摇成一滩水色。
翻了个身,沙发吱吱做响,我再也不敢入睡了。狗命原来也是不值一文的。
是啊,狗这东西和人类走得太近了,未免沾染了太多的人气,人倒霉了它自然也要跟着倒霉。看来无论当个什么,都要做个独立自主的物种,否则就永远是别人的碎催!哎!我到底做个什么东西好呢?
古代,有个一心想当官而不得的老头子曾经说过:知礼守节,万事皆有定数。他死后,这个民族把这句话变成了成人守则之一。意思就是说社会的阶层早就定下来了,人只能安心自己的位置而不能有非分之想。我只是个普通人,反正一切所得都是大家的恩典,活一天就算赚了一天,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我明白,人活着的时候只有身体是自己的,而死之后便只剩下尸体了,除此之外全是胡思乱想。为了让我们的身体尽量的保持新鲜,我爱钱但我更怕死,所以我对自己身体的丝毫变化都是非常敏感的。
最近可能是吃得太好了,不是后腰疼就是肚子里翻江倒海的,特难受,明显的症状是尿频尿急还尿不干净。我怀疑是自己的前列腺出了些问题,于是跑到社区开设的卫生所,花了十块的钱特地挂了一个专家号。按说十块的钱弄出个专家来也不算贵了,排骨还七块钱一斤呢。
据说我们的国家被称为王朝的时候就已经有专家了,不过那时的专家叫做刽子手,是专门杀人的。王朝改称为国家之后,杀人也改成枪毙了,刽子手们便集体失业了。为了给这些失业的专家寻找一个新行当,有人便在词典中炮制了医学专家这个名词,实际上他们的祖先都是刽子手。
给我看病的专家是个半大老头,他眉目下垂,食指习惯性地指向天空。我刚刚进门,专家便不耐烦地问:“你是怎么回事啊?”
我指着肚子说:“可能是前列腺坏了。”
专家说:“好啊,那就给你开点儿治前列腺的药吧。开多少啊?”
“您还没诊治呢,怎么就要开药啊?”我有点含糊。
专家虎着脸说:“你自己说的,前列腺坏了。”
我说:“是你问我的?”
专家翻着眼睛说:“概念错误!我问的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我问的是症状,不是结果。”
“行行行,我下回注意。”我有点不耐烦。看来这家伙应该当法官,当个专家简直的屈才了。
专家使劲敲了下桌子:“又错啦?难道你还想再来一回吗?年纪轻轻的,你怎么就不能盼着点儿好吗?”
“你先给我治病吧?”我已经想给他跪下来了。
专家摇头晃脑地说:“你来医院本来就是来治病的,人死了,就直接送火葬场了。对不对?”
我明白了,原来这个专家是个雄辩症患者,如果不能及时制止的话,这小子能一口气说到明年去。我赶紧举着双手,大声说:“治病,您赶紧给我治病吧,我求您了。”
专家举起一只手指,命令道:“把裤子脱了,撅着。”
我只得脱下裤子,双手扶墙,大蛤蟆一般使劲撅着屁股。专家拎着手指头走到我身后,谈笑风生地问道:“前列腺的毛病大多是生活不检点闹的,你小子平时不老实吧?”
我说:“我老实极了,我们家是农村长的,我家特保守,到现在我还是个处男呢。”
专家笑道:“你小子瞎说,农村就会有处男啦?农村只有畜生!”
我咧开嘴刚要笑,忽然觉得一股凌厉的阴风向我的屁股偷袭过来。我惊得倒吸了口冷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蹿,却一头撞在墙面上,险些把自己撞昏过去。专家够狠,他那根手指头木棍子一样直直地塞进我的肛门里,还显摆似的上下掏弄了几下。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人从中间给撕开了,两掰屁股拼命向中央聚拢着,似乎要把肛门彻底封上。
明白了,怪不得这位专家满嘴的胡说八道呢,原来是声东击西,指南打北。我疼得不敢说话,而这小子却拼命地鼓捣了十几下,后来他觉得已经玩儿够了,就像开红酒瓶子似的,“砰”的一声,手指头便弹了出来。
专家甩了甩手:“没事,你前列腺好着呢。”
我提着裤子,悲愤地叫嚷:“您应该戴手套啊!”
专家瞪着眼道:“戴了手套还能有手感吗?戴手套根本就摸不出来了。再说了就这么往出一拔,手套能让你整个嘬进去,那不是糟践东西吗!现在提倡节约型社会,你懂吗?”
就这样,我花了十块的钱,让人家抠了我肛门一下。后来我跑进厕所,用卫生纸一个劲地擦,玩出一滩血来,专家的确都是刽子手的儿子!
回家后我是越想越憋屈,这不是欺负人吗?我的屁股就能让人家随便折腾?他们还号称是给我治病,这是哪家的王法?没办法,咱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的屁股自然是随便摸的。
老虎屁股摸不得呀!老虎是大爷!我他妈的要是一只老虎,我借你们几个胆子你们也不敢摸。
晚上与朋友喝酒时,我悲痛欲绝地把这事说了。
朋友嘿嘿笑道:“别说老虎的屁股了,猫的屁股也不让人随便摸呀。不信你试试,你一摸它就咬你。”
“做个人真没意思,吃得不香,睡得不美,干什么都没劲。”我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还是有点疼。
“你还想干什么呀?你想欺负别人,人家还想欺负你呢?除非你是大个的,人上之人才能想摸谁就摸谁呢。”朋友根本不把我的痛苦当回事。
我琢磨着,这辈子成为高级人类是没有指望了。于是暗下决心,老虎个大,老虎是森林之王,天生就是森林中上层建筑的,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一只老虎,一定要当个王,我看看谁还敢摸我的屁股?
酒至半醉,我坐上公共汽车上回家。汽车里安装了液晶电视,朦朦胧胧地我看见电视里有个在脸上抹了油彩的家伙,他歇斯底里地挥舞着一只油漆桶,发誓道:“活要活得痛快,我就是这傻样子!”
我喃喃地说:“对,活得痛快,老虎他老人家最痛快了!”
回家后,我便睡了,也不知能不能如愿?
二 王者归来
一夜醒来,我发现自己竟睡在草稞里。
四周全是草,潮湿的草丛如女人刚刚梳洗过的头发,又湿又凉的,还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气味。
头疼欲裂,我艰难地站了起来,却发现前肢也按在地上了,手面上还生满了黄毛。我惊得大叫一声,随着这声叫喊,阴风滚滚,地动山摇,整个树林都在瑟瑟颤抖着。天啊,我的叫声几时有了如此声势?
我低头一看,妈呀!肚皮上是白毛,两肋是黄黑相间的毛色,脚丫子则变成了两只黄毛黑边的大枕头。
一夜之间我果真的变成了一只大老虎,但我立刻就平静了。嘿嘿,我本来就是只老虎,我生就便应该是一只老虎,做了人完全是误会!
走出草稞,我的脑袋依然疼痛难忍,于是我径直向一片草丛走去,张嘴就啃。不对呀,我是老虎啊,老虎是应该吃肉的,为什么我要吃草呢?
我不想吃草,但这个身体却不愿意听从我的指挥,只得本能地张着大嘴,香香甜甜地把那片青草拔了个干净,然后生生地吞了下去。吃了草我坐在大树下生闷气,老虎为什么要吃草呢?难道是一只慈悲虎不成?
阳光将树下的大石头烤得暖烘烘的,我目空一切地卧着。前方是密林,是层层叠叠的青色山峦,据说密林深处连风都钻不进去。我的视野极其开阔,视线在原野中蒸发得异常的辽远,我甚至能看到十里之外的一只麻雀。不,那是两只,它们正叠在一起,上面那只麻雀正不停地用嘴啄着另一只的头。
我伸了个懒腰,原来它们在制造小麻雀呢,麻雀虽小,五事具全啊。我知道,麻雀与自己是没有什么关系的,那是野猫和狐狸的目标。
在自然界中,动物的所有行动都要讲究个热量平衡,如果猎物提供的热量不足以补充狩猎时耗费的热量的话,那干脆就老老实实地卧着吧。
这个道理人类是不明白的,他们贪得无厌,看见什么就抓什么,无聊!
此时我忽然觉得脑袋已经不怎么疼了,精神也清爽了许多。我隐约明白了,那片青草应该有治疗疾病的功效。看来老虎的屁股的确是摸不得,而且人家也不需要专家来摸,老虎自己就能给自己治病了,万事不求人!
太阳高挂在树杈子上,数不清的枝杈将阳光分割得支离破碎。
我有点乏了,站起来,伸着脖子,嗷嗷喊了两声。忽啦啦一片乱响,无数只鸟儿冲上天空,无数只小兽慌乱地钻入洞穴,空气如水波一样战栗着,向八方扩散波开去,连挺拔的白杨树都不得不毕恭毕敬地倾斜着身子,像是给我鞠躬。
我又是一惊,难道这许许多多的变故仅仅是因为我的几声叫喊吗?是啊,我的身体告诉我,你是王,你是森林的统治者,你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誉,你天生就是森林企业懂事局的最高首脑。
我为自己的声音陶醉着,为自己的威严自豪着。于是我奋神威,伸着脖子冲着大地和森林咆哮起来,一股股声浪如一道道惊雷,沿着山坡冲散而去,树叶纷飞,天昏地暗。
忽然我停了下来,伸着鼻子在空气中搜索着,一股令人厌恶的气味远远飘了过来。我极目远望,对面山坡上出现了一个蠕动的小黑点,虽然距离遥远但我依然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头熊瞎子。那家伙傻乎乎的,摇头晃脑地往山下溜达呢,看样子是来找我晦气的。
我怒了,我是老虎,我是森林的统帅,我是大地的懂事长。你熊瞎子不过是个杂食动物,你连烂肉腐肉都吃,充其量也就是个副统帅、总经理罢了。难道你小子也敢造反吗?此时熊瞎子已经溜达到半山腰了,他大摇大摆的,满不在乎,下巴上全是口水。
这是我的地盘啊,我昂首呼啸两声,发出严正警告。可熊瞎子却并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在几十米外停下来。熊瞎子立起上身,两条前腿上下左右的摆弄着,似乎在向我示威。
我怒不可遏了,你明明只是头熊瞎子,为什么要冒充指挥家呢?我一跃便从石头上冲了下去,脊柱如弹簧一样伸缩自如,四肢铁扑扇似的将地面拍打得啪啪做响。
熊瞎子没想到我会扑上来,煤球似的黑眼珠立刻翻到脑门里去了。它扭着屁股要逃跑,但我的速度比这个笨蛋快多了。我追上去,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掌,熊瞎子被拍出一溜儿跟头,仓皇地逃进了森林。
我向着它的背影吼叫几声,那家伙连头都没敢回,再没影了。
回到石头上,我惬意地梳理着爪子和皮毛。我们老虎天生有洁癖,这证明我的血统高贵,绝非凡俗。我是谁都不喜欢,我们也不稀罕掩饰这一点,所以我们离群索居、孤独而高傲。
我不喜欢猪,偶蹄类动物太脏了,他们是令我们不齿的猪啊!
我不喜欢狗,尖嘴猴腮的,如女人一般谄媚,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我也不喜欢生了翅膀的鸟,有本事你们就把飞机撞下来。
我更不喜欢鱼,天天躲在水里,毫无动物的尊严。
我最喜欢我自己了,我是孔武有力,威镇天下的老虎,但可气的是人类却把我叫做猫科动物,还口口声声地编造说我是猫的徒弟。其原因是人类以为我不会爬树,其实我能攀上十几米高的大树,人类真是狗屁都不懂啊。猫要是从我攀登的高度上摔下来,保证能摔成狗的轮廓。
按说,我们这类动物应该叫虎科动物才对,那些是非不分的人类,简直是误人子弟。
当然了,我最不喜欢熊瞎子了。
在我的家族与熊瞎子成百上千年的战斗中,我家从不落下风,这片森林也从没有沦陷过。我最看不起熊瞎子,生了副狗不狗熊不熊的模样,即不矫健也不敏捷,只有一把子蛮力。
它们模样难看些也就罢了,熊瞎子竟与人类的行为颇有些类似,它们看见什么就吃什么,甚至常常跑到镇子里,在垃圾中寻找吃食。丢人现眼!他把自己当成了生了毛的拾荒者,丢尽了我们森林动物的脸面。
更可气的是,熊瞎子经常把自己当成了森林中的人类,四条腿的东西偏偏要两条腿走路,简直是不伦不类!
另外,这家伙野心还不小呢,它总想着要篡权夺位,总是自不量力地向我发动挑战。但谁都知道我拥有矫捷的身姿,拥有美丽得令人目眩的皮毛,拥有一招致死的勇武。我们是生就的杀手,生就的王!
下午了,我决定探访探访自己的领土,守土有责啊。
三 陷阱
我的领土非常广阔,这里有高山,有湖泊,有河流,有沼泽,还有广阔的森林和令飞鸟惊绝的峭壁。
我昂首阔步地走着,面前永远不会出现移动的物体,除非它们自愿充当猎物。在这里,所有的生命都是我的臣民和食物,所有的场所都是我的宫殿和睡床,森林中所有的变迁都要听从我的安排,任何动物群落要穿越我的领地,都要留下几具血淋淋的尸体。
巡视良久,我累了,便在一株小树边停下了。树干上有些怪异的气味,我做出一个扭曲的鬼脸。看来这附近有另外一只老虎呢,估计他是要侵占我的地盘。我毫不客气地低吼了几声,然后在树干上狠狠喷了一泡尿。
之后,我每经过一个标志性物体就在上面撒一泡尿。怪的是我的尿无穷无尽,似乎永远也尿不完,我听说老虎没有前列腺,我很欣慰。
太阳快落山了,有点饿。
我提着鼻子闻了闻,晚餐的气息并不遥远。转过一个山弯就是池塘,几只狍子正在饮水。狍子是机警的动物,刮阵风就会跑。直觉告诉我,应该躲到下风口去,这样一来狍子就闻不到我的气味了。
在下风口的草丛里,我以四条腿的膝盖蹭着地面,悄悄地前进着。晚餐的阵阵香气扑面而来,浑身的血沸腾了,杀戮的欲望让我激动不已。越来越接近了,我正要发动进攻……
日它虎娘的,此时风向变了。狍子们忽然立起尾巴,然后鸣叫着一哄而散。我的攻击还没有开始呢,不得不原地站了起来,颇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