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楼也不等亘纪麟开口,便抢先上前一步,双脚一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
这场面是何等的似曾相识,巡抚没来由的一愣,就看见跪在面前的女孩一把扯了身边面具少年的衣摆,只是象征性的一个动作,少年便跟着跪下来,眼神却是在看着女孩。
白楼依旧是面瘫着一张脸,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清冷:“大人,这不关他的事,那夜里大火四起,人烟飞乱,满天满地都是血,要不是他拼了命救我,我恐怕早就跟那些谣传所说的那般遭受毒手,而现在却有人颠倒黑白,妄将恶名冠在他身上!敢问大人,所谓为民请命体恤民情,便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滥杀无辜污蔑好人么!”
巡抚正欲出口的言叱,就这么被堵在嗓子眼上,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表情七十二变的好不热闹。
他在看到白楼的一瞬间确是是这么想来着,都说九王妃被魇毒门的人掳走,而现在她却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么个小镇上,身边还跟着个少年,特别是这少年还是之前就见过几次面的。
如此一来,难免让人猜测这两人的关系,以及少年的身份。
皇子府守卫森严,却有刺客如履平地,几乎在瞬间占领了府内且带走了人,若不是有内应……
亘纪麟勾起白楼的手,笑容率真而笃定,完全不需要过多的解释。
巡抚是什么人,自然是即刻会意了,随后脑子里自动给他们补足了一大段内情,最后眼眶竟有些湿润,颇为无奈的摇摇头,对身后的白衣男子道:“未炀,我就说这是个苦命的女子啊。”
话出口半天不见回应,巡抚好奇的看过去,却发现未炀已经蹲身在那名女子遗体边上,正在认真的查看着什么,时不时打量着四周的摆设,仿佛将后边的几人视为无物。
巡抚瞬间想到正经事,表情一秒变关切道:“如何了?”
未炀没有抬头:“人已经死了,身上未见打斗的痕迹,脖颈间青紫勒痕,想必是自缢,衙门里的仵作被另一个案子叫走了,目前还不能来验尸,先让衙役们把这客栈围起来罢。”
巡抚赞同点头,转头对白楼道:“这姑娘入住多久了?你们是何时发现的尸体?”
“我们也是才来,多的恐怕不太清楚,不过尸体面颊和四肢已经发凉,开始出现尸斑和尸僵,死亡大概时间应该是一个时辰左右,具体情况的要等尸检过后才知道。”白楼跟着蹲下来,伸手掰开女子嘴巴看了眼,深深地皱起眉头。
奇怪,刚才从那些公子哥的口气中分明能听出这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怎么她的牙齿被磨损得如此厉害,看起来竟像是个四五十岁的人。
此时亘纪麟也已经靠近过来,顺着白楼的视线围着尸体看了一圈,颇为无聊的盘膝坐下:“什么是尸斑?”
另两人也是同一个不解的眼神望过来。
“人死后身体里的的血液流动会渐渐停止,凝结,积存,不久便在肌肤上显露出一些色斑块。”白楼用绢布裹着拿起女人的手,指着上面的紫黑淤积道:“就像这样,淤积的地方还决定了尸体死亡后一段时间内所摆放的姿势。”
未炀一脸若有所思。
巡抚突然一巴掌拍在白楼脑袋上,朗声笑道:“想不到你个小姑娘懂得还不少,上次我就想说了,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到我这当个官什么的?我这里可不考究男女有别,单反有能耐的都能领得一份俸禄!”
这话他也本是说说,没想到白楼稍微一想他们之后的处境,竟然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若是巡抚大人真能收留我们,这一路上倒也不会太寂寞。”
巡抚大喜,但脑中突然一刺,愕然道:“你这意思……是知道我们去哪?”
须知圣上不久前才改的口谕,叫他一路往这非官道之路走,沿山涉水,说起来倒是和那些江湖人同路而行,两日$_前才到了附近的官府,因而这会儿听到有人报官才匆匆前来,竟然遇见了失踪数月的九王妃。
不过说来也怪,圣上对于九皇子的失踪竟然是不闻不问,仿佛就没这个儿子似的,甚至让他不要过问此事,只管沿路检察百官即可,而京城里正是大选之日,高官贵族府邸里的闺女们削尖了脑袋巴巴的往皇上后宫里挤,挤不进还可以将眼光方向众位皇子王爷,这些可都是香饽饽,莫说是门第高的小姐们,就是平常人家的闺女若是能当个侧室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吃喝不愁,衣食无忧的日子别提多爽快。
于是九皇子府邸被烧一事竟像个笑话似的,只是被人稍作提及,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笑笑谈谈便过了,分外不放在眼里。
衙门仵作尚有案件缠身,巡抚挥手欲将尸体收回衙门,白楼本想跟去瞧瞧,却碍于现在两人的身份没有开口,倒是巡抚出门前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似乎有意邀请,白楼眼前一亮,回头看向亘纪麟。
正在这时,楼下吵闹起来,接着一个身穿绿裙,梳着婢女发饰的女人满脸不可置信的冲上来,在看到衙役手中抬着的尸体时猛的僵在原地,本来跑得气喘发红的小脸瞬间煞白。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小丫鬟尖泣叫喊,疾步扒开人群扑上来。
尸体的面上遮了块白布,她一下子掀开,这会算是彻底信了似的颓然倒地。
她只不过是出去了请了大夫,怎么小姐就这样突然去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原来死者是这庄上付老爷家的小姐付宝明,因为前些日子父母给她定了亲事,而她本人则早已心有所属,非彼不嫁,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付小姐也是个性子刚烈的,认准了就是认准了,于是在绝食两月后的某天夜晚偷偷出逃,并托婢女翠儿告知自己的心上人,又是一番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的海誓山盟,付小姐怀揣这满心期望等待着情郎将自己带走,两人就此作对令人羡慕的比翼鸟远走高飞。
奈何翠儿在小姐心上人那等了许久,却怎么都不见人,心里还惦记这小姐这几天因为绝食而没有调理好的虚弱身子,回来的路上顺便找了个大夫想想给小姐瞧瞧病,却没想到一回来就发现人没了。
从婢女的话来看这位付小姐倒不像是有自杀倾向的意思,看来这事情倒不像是面上的那么简单。
巡抚命人将婢女一块带了下去。
白楼在这番变故中再回头时,发现亘纪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只有那张被他坐过的椅子还外斜在那。
“白小姐?”未炀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微微蹙眉,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人,论起现在的江湖,可不多见啊……
……
跟着巡抚一块进了衙门,白楼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有些唐突,首先她和这位付小姐素昧平生,没法当成证人,其次她和巡抚不过是几面之缘,顶多明里暗里帮稍了几次,算不上交好,更谈不上朋友,就这么跟着他们进来,还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尴尬。
白楼突然明白亘纪麟为什么突然消失了,恐怕就是不想自己的身份被人怀疑。
心中思绪辗转,白楼还是面不改色的走到尸体旁边,轻轻道了声多有得罪,便解她衣服,旁边的未炀转头就看到散落一地的衣服和女尸花白的身子,耳根唰的一红,面色冷硬的转过头去。
他好像有些明白巡抚大人将这位女子请来的原因了,眼下这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家,就算是死了,身体也怎能让男子看了去,西溟国虽然开放,但很多的礼俗道义还是存在的,白楼作为一个女子确实能方便许多。
再加上白楼的那些表现,看起来完全不必那些专门聘请的仵作要差,若是能让她来做巡抚身边的助力……
白楼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习惯于探究案子的她很快沉溺在对真相的探知里,便检查边道:“死者颈部有一道暗紫色淤血勒痕,手指指甲上有许多磨损划伤,掌心处有未知凹痕,之前应该还拽着什么硬质的东西,死亡原因确定是窒息。”
手指解开她衣服一路检查下去,直到腹部时,手中胀实的触感让白楼小小惊讶。
“怎么了?”巡抚一直盯着她,这会儿一下便看出了她眼中的异样。
白楼指尖下移几寸,又按了按,心中越发确定了:“这位付小姐她……”
顿了顿,白楼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表的悲戚:“她已有身孕,而且应该是五个月以上了,只是因为她这几些天没有按时进食,身子骨虚弱,所以看上去并不明显而已。”
围观的一众惊愕:“也就是说!”
白楼点点头,用绢布细细擦拭指尖,慢幽幽的道:“这一场一尸两命的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