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赋本来想着要睡觉，只是躺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点起油灯，再度把账本翻出来看，看着那些数字加加减减，看得头晕目眩了。
这本账本，记录了红袖添香五年前开始，一直到两年前，总共三年的账目，巨大的款项在红袖添香里头进进出出，最后几乎什么都不留下。
他算过，红袖添香一年到头，居然只有几千两的进账，老板分得的钱，还不够那些土豪在里头一晚上的花销。
看着看着，岳赋便抱着账本睡了，梦里头，他又看见了小倩姑娘那轻轻舒了一口气的模样。
这日之后，岳赋的生活开始变得规律，白天在霸武院里修行，下课回家吃过晚饭之后，晚上就到情怀河两岸的青楼画舫里查账，一家一家地查，锲而不舍令人动容，却始终一无所获。
绝大多数青楼都是辛苦经营，一年到头赚不了多少钱，有少数甚至持续亏损了好几年。
这种情况，令岳赋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商业竞争，心想：莫非这些老板们，都想着斗夸了别人，然后自己垄断市场再大赚特赚？
文若海帮岳赋查了几家，早就懒得奉陪这个傻子。但是，岳赋依然在坚持，日复一日。
他就是这种倔脾气，不到南墙心不死，到了南墙心还是不死，直接拿脑袋撞过去，哪怕是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同样的性格，还体现在他白天的武技修行上。
秦宏开亲自专门指导岳赋，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对岳赋的感官已经大为转变。尽管他对岳赋的评价依然保持是垃圾废物一类，但是对于岳赋这个人的品性，他是颇为欣赏。
秦宏开每一天布置的训练任务都非常重，重得他根本不相信岳赋能够完成，然而，每一天，岳赋总是会在第二天上课之前，做完训练内容。
岳赋如今每天晚上都要查账，晚上自然没有时间补上白天没做完的训练，只不过，他会在第二天早上提早到霸武院，把该完成的训练完成。
某一天，实在是内容有点多，强度有点狠，他甚至是完全没睡，直接从情怀河回来，就直接上山到霸武院修行，最终累晕在校场之上。
傻子发起狠来，换了是谁都会怕。特别是岳赋这个傻子，发狠居然是对着自己发，就更让人觉得害怕了。
岳赋当官的事情，大家早已知晓，而他晚上到青楼查账的事情，慢慢的也被几个到青楼玩乐的同学、前辈撞破看到。
只要稍作了解，就会知道岳赋一天有多忙，渐渐地，霸武院的其他人对岳赋的看法，也从嘲笑鄙视，变成了另外一种感情。
说不上佩服，因为岳赋的努力，在他们看来完全是无用功，岳赋的所作所为依然是傻子行径。
霸武院的人们，包括学生、教导、杂役等，对于岳赋的看法，介乎于佩服与恐惧之间，总之就是非常复杂，反正，再也没有人敢嘲笑岳赋了，无论是明里暗里。
在岳赋的带头作用之下，霸武院的学风焕然一新，不管是进学几年的老油条，还是与岳赋同届的新生，有了这个榜样，多多少少都比之前勤奋。
简而言之，年末的考核有救了。
经过一个多月地狱式的训练……嗯，之所以是地狱式，是秦宏开故意加重分量，想着让岳赋知难而退，但是岳赋还是坚持了下来。
这么认真努力的学生，秦宏开自然喜欢，但是对于这么死性不改蠢驴脾气的学生，秦宏开又觉得非常碍眼。
但看在岳赋带头改变了学风，又努力了这么久的情面下，秦宏开决定教岳赋一套剑法。
秦宏开主修的是拳脚搏击之术，最出名的一战是徒手把敌人生生撕开两边，素有铁拳无敌鬼见愁之称。
剑法并非他所擅长的，只不过，霸武院既然为天下武修的最高学府，十八般武艺皆有，普通的基础剑法，他还是非常熟练的。
秦宏开教给岳赋的这一套剑法，名为《练剑》，经过数百年来霸武院的前辈不断改进，说是集天下剑法之大成也不为过，不过所谓的大成，并不是这套剑法有多么厉害，而是说，这《练剑》，包括了天下间所有剑法剑招的最基本的变化。
无论什么剑法，都是依靠这些基本剑招组合演化而来，此《练剑》，可谓是剑道修行最好的基础剑法。
经历过高考这种高强度的脑力训练，岳赋相对于大明这里的人，脑子比较好使，他只是看了两遍，就记住了《练剑》的套路，只不过限于天资，命力也比较薄弱，等到他能够真正把《练剑》运用自如，已经是五月中旬。
到了这个时候，岳赋虽然依然坚持在查账，但是他自己也开始怀疑，会不会是因为换了一个时空，资本家的死性就改了呢？
是不是该与西门飘妥协，接受他提出的那个方案，拿一批银两跟皇帝交差呢？
这日，岳赋正被秦宏开拿一根树枝虐得死去活来，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大人！岳大人！”
秦宏开停手，岳赋从地上爬起来一看，是那位韶舞大婶。她居然跑到学院里头找人了。
“有什么事情吗？”岳赋心中觉得疑惑，教坊司完全就是个清水衙门，就是收税的事情，也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弄，这位大婶莫名其妙跑来……莫非那位皇上陛下，突然来了兴致，要看大婶们跳舞不成？
韶舞大婶朝岳赋行礼，后道：“启禀大人，衙门里头来了一批女囚，要落入奴籍，如今大人是咱们教坊司的首官，教坊司衙门的官印亦在大人那儿，公文要盖过官印才能执行，必须要大人亲自来作处理。”
岳赋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皇帝要干逼良为娼的事情。那个官印，他放在家里头，嗯，好像昨天书桌有点摇，用来垫桌脚了。
岳赋说知道了，让韶舞大婶先行回去，然后向秦宏开请了半天假，先回家找到官印，再赶去衙门处理这件事情。
他一路小跑，居然比那位先行离开的韶舞大婶，要早回到教坊司衙门。
当时，那群女囚正在练舞厅里等候，岳赋刚一出现，当场便是群情汹涌……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那群女囚，有部分竟然就是那些荣平城官员家眷中的死剩种。
而另外一部分，岳赋不认得，问过奉銮大爷之后，才知道，余下那部分人，是宁毅郡王邓富春的女眷。
岳赋见了她们，也是十分的愕然。要知道，李正元对付贪官污吏，从来只有铁腕手段，简单粗暴一刀切，她们还能活着，只是落入奴籍当官妓，这大大地出乎岳赋的意料之外。
事实上，李正元对错杀了邓富春，确实是有所后悔，只不过，人不杀也杀了，邓富春也确实对皇帝不敬，不服皇权管缚，无论如何，判一个死罪也是有理有据。
那些真正该死的官员，已经在魔蛮攻城那日死光了，剩下的女眷，不过是株连之罪。而邓富春一案的那些家眷，与邓富春关系密切的，比如妻妾、儿女、媳妇、女婿等，早就全部自尽死在狱中，如今剩下的那些，多是些家奴婢女一类。
也不知道是人年纪大了，还是想着自己这些年杀人确实是杀太多了一些，李正元在犹豫了几个月之后，居然赦免了这些女眷的死罪，大发慈悲皇恩浩荡地判了一个落入奴籍。
邓富春一案的男囚，发配边疆当苦力，已经由刑部的衙差押送上路了。余下的女囚，加上荣平城贪腐案的女囚，全部丢到教坊司这里来，入奴籍为官妓。
“这里有三十八个人，难道以后都归咱们管了？”岳赋如是问奉銮大爷。
奉銮大爷道：“回禀大人，陛下不喜女色，咱们教坊司一般都不会留官妓，只是过一过手，盖个印，把她们打入奴籍，然后按照惯例交到五军都督府，充当营妓。再由五军都督府分配到边疆各地的军队。”
岳赋指着女囚中的一个老妇人，看模样都有六十岁了，问道：“她这样的也要吗？”
奉銮大爷哈哈大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边军镇守的边疆，多是无比荒凉的地方，好比国公爷镇北军镇守的西州、干州，特别是干州，全是戈壁沙漠，那些军爷们，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一个母的东西，别说是六十岁的老妇人，就算是……哈哈哈！”
奉銮大爷的笑脸上，写着不可描述几个大字。
随后，奉銮大爷把两封公文拿过来，分别是刑部把女囚打入奴籍，与及五军都督府申请营妓的公文，其实，一切都早已准备就绪，就差岳赋这位教坊司监事核实，然后盖印了。
“大人盖过印，等会儿就会有五军都督府的人过来带走她们，咱们教坊司的职责，就算是完成了。”
岳赋拿出官印，沾过朱砂，哈了几口气，准备盖印的时候，回头再看了那些女囚一眼。
因为布政使梁恒的女儿梁玉卿，曾经砍过岳赋一刀，所以岳赋对她特别有印象，一眼便在三十八个同样服侍的女囚中看见了她。
其他的女囚，身上多少有伤，神情也呆滞，却不像梁玉卿，被折磨得不似人形，看她的神情与及行为，怕是已经被逼疯了。
岳赋准备盖下去的官印停住了，问道：“那个疯了的，也要送去五军都督府吗？”
“送是会送，那边的人也会把她带走，不过多半会……大人，世上残忍悲惨的事情太多，下官当了几十年奉銮，前前后后经下官手沦为奴妓的女子加起来怕是超过一万了，比她还惨的大有人在，大人，听下官一句劝，盖过印就把她忘了吧。”
奉銮大爷顿了顿，再道：“人呢，安乐愉悦才能长命，太过执着，过得不快活，可活不久。”
岳赋看着梁玉卿那神情呆滞，满口淌着口水，念及她是游思柔的闺蜜，叹息一声，道：“咱们教坊司连一个舞姬都没有，太不像样了。”
说罢，他往拇指上吐了一口口水，用拇指把公文上‘梁玉卿’三个字揉污，再盖上教坊司的衙门官印。
处理好事情之后，岳赋又转头看了梁玉卿一眼，梁玉卿刚好也看到了岳赋，忽然想起了什么，做出一个矗剑的动作，大叫‘还有谁’，然后又做出一个砍刀的动作，大叫‘我’。
似乎她还没疯完全，还记得那日在山道上，她砍了岳赋一刀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