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下旨,尊先帝之后妃,有诞育皇嗣之功者可随王至封地,无嗣者尽迁至林安行宫颐养。”那些日子里,后宫无数人惶惶不安唯恐殉葬,听闻陛下圣旨,纷纷磕头谢恩。乾清殿上,太后怒气冲冲责问新帝:“为何不将柔妃睦嫔等宠妃随先帝殉葬?!”新帝默而不语,郦姬在侧悠悠道:“太后也曾受先帝龙恩泽被。”太后怒而掷杖:“贱婢焉能独宠后宫!”】
晨光熹微中,一位穿蓝白相间金纹华服的的美貌少年摇扇潇洒踏入承徽偏殿,他面赛女子、五官精致至极,一双秀窄丹凤眼带笑:“听阿姌说六哥府上金屋藏娇,她下月行笄礼不许出宫,就让我来看看呗!”
少年夸张地环顾殿内,近妖邪魅的丹凤眼最后停在了郦女熙身上:“嘿,见过小六嫂!”
郦女熙不禁身形一晃,前世也有人这么唤她,是个年仅十七岁坠马而亡的明朗少女、裴涣裎的胞妹十二公主裴予姌。
据自己的记忆,这位不必通报便能踏入太子府、看到裴涣裎也可以随意不行礼的少年,与裴涣裎关系如此之好的,就只有九皇子峘王裴涣祯。其生母玉嫔,生九皇子时难产而亡,而后由无所出的文贵妃抚养,文贵妃沉迷于念经诵佛,对养子极度放任,所以年幼的裴涣祯变成了裴涣裎甩不掉的小尾巴。
郦女熙下意识看向裴涣裎,他正无比淡定地吃早饭,坐姿峻挺如松,对裴涣祯称自己为小六嫂毫无反应,郦女熙连忙起身,假装惊恐的样子向裴涣祯行礼:“峘王殿下万福。”
裴涣祯一挥手,扇子拢上:“六哥叫你坐着罢。”
郦女熙柔顺地垂下头不语,只听裴涣裎漠然问峘王:“泰都府的风土人情如何?”
“哎别提了,不管是什么吃的好像都有一大股子咸鱼味儿!”裴涣祯一回想起来就痛苦地皱眉摆手。
忽而,他又支支吾吾心虚道:“连父皇都不知道我曾去过颙国,六哥你……”
裴涣裎放下银箸,把手搭郦女熙立即递过浸湿的软帕上轻拭:“那是因为魏家的皇太弟追着我问有没有叫阿贞的妹妹!”
“咳咳咳……”正在喝茶的裴涣祯狂咳不止。他不过是为了躲避城门士兵检查时稍稍变装了一下,谁料到就遇到了那魏铉,那魏铉还这样难缠!
“私自出走他国可是大罪。”裴涣裎提醒道:“父皇近年愈发猜忌众皇子,若无私事……”
“我寻个机会,跟父皇说明去颙国的理由便是了。”
“那颙国的皇太弟又是怎么一回事?”
“咳!”裴涣祯又开始装咳:“那个,那个只是个意外意外而已……我会处理好的。”
“嗯。”
收拾片刻,裴涣裎赶去上朝,太子的小尾巴裴涣祯跟在后头,忽的转过头来对郦女熙嘻嘻笑:“小六嫂回见!”
“呃……”在裴涣裎的默许下,郦女熙无言以对,只能恭身报以一礼。
她抬头时见这两人还站在院子里,一俊一秀,在薄暮晨光中两个人仿佛罩着一层金色光晕,身穿绣蟠龙金红锦衣的裴涣裎英俊挺拔,面容沉稳内敛,却自有一股摄人神魄的光华,他朝她认真点点头:“你与刘管家打点进宫所需的事物,孤下朝后查看。”
“诺。”
郦女熙率一众侍从恭送二人,别扭地觉得裴涣裎似乎多看了自己几眼转身走,裴涣祯还时不时地回头偷瞄她,再嘻嘻跟裴涣裎笑语,明明长得一副本应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邪魅的样子,偏生这样不拘礼仪。
皇后宫宴太子按例要在东宫小住一晚,东宫物件齐全,郦女熙向刘管家打听了之后开始整理。需要她们收拾的并不多,飞鹦、飞鹉她们很快就装箱提柜搬入马车内。
兰苑里的几人闲暇里踢毽子玩。
于是太子下朝回府时,远远听见从前死寂沉沉的后院里有女子盈盈笑语,邢子勋不由感慨:“殿下,您这府上终于有点儿人气了。”
太子撇了他一眼,背着手大步走向书房,难道这里从前是荒郊野岭?
傍晚时分,太子进宫。马车轱辘回转,穿着一身宫中女官制服的郦女熙盯着端坐在车中的裴涣裎,心中愤愤。
打自她重生以来,就想着远离这些旧时人还有这些破事儿保命,都怨裴涣裎,她越想跑裴涣裎就越要把她栓在旁边,都怨她前世被裴涣裎的手段吓怂了跑不掉,现在裴涣裎又要拉着她跳进吃人不吐骨头的嶄国内廷了!
原想着向孙后投诚结果被裴涣裎这家伙打乱了计划,现在的她,只是一介小小奉食女官啊!无权又无势,千万不要有人因妒乱生恨啊!前世的郦女熙还算是裴涣裎的人,尚且能狐假龙威煞煞那些人,现在的郦女熙就像一只为人宰割的砧上鱼。
又心酸又闷气的郦女熙不禁狠狠握住了拳头。
“不必紧张。”
男子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似在安抚。
我哪里是紧张,我这简直是惶恐至极!郦女熙在心中颤抖道,身为一介琴师,却成为太子的贴身女官,这让皇后怎么想,那群虎视眈眈的美人们怎么想?
还没有计划好呢又卷入漩涡,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是一步了。郦女熙摸摸袖袋里沉甸甸的小钱袋子,由衷感慨是时候该好好想一想,前世进宫时发生的那些糟心事儿,做好对策保住小命才是。
郦女熙正蹙着眉头自我忧伤,却听一阵衣服嗦嗦声,裴涣裎挨着她说道:“我原以为,你一直想进宫,于是才带你进宫看看。”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一点都不想进宫啊!殿下您真是想当然……郦女熙抬头虚虚瞄了裴涣裎一眼,发现裴涣裎也正看着自己,他们之间的距离这样近,眼前的男子棱角分明,五官坚毅俊美,风神俊朗,墨黑的眸子里含着认真,仿佛他从始至终都在看着她。
这样一个俊朗的美男子,令郦女熙心神一晃,脑海里迅速闪过前世某次新皇裴涣裎出巡时粗暴地将她抵在马车软枕中的场景,想至此,她的脸颊不由微微绯色。
挨得近就脸红了?虽妆容轻描淡扫,但她垂下的睫羽浓密,唇如樱红,淡淡飞红了脸颊愈加艳若桃李,裴涣裎嘴角微翘,噙着一丝若有如无的笑意:“放心,你是本太子的人,本太子自然会护你周全。”
“谢……殿下。”如若上一世,每当她唯唯诺诺时,裴涣裎都会大笑着伸出手臂揽护她吧。这一世,他仍如从前,说会护她周全。
郦女熙心头一热,马车停在了皇宫外,车外有人交语,她垂下头,裴涣裎也瞬间恢复端坐姿态,一副华贵不可言。
“停!”
车外一位宦官轻叩马车门框,恭身道:“太子殿下,长乐宫到了。”
“嗯。”
候在马车外的是长乐宫的掌事太监张福,他身穿深紫宦官制服,垂手而立,年约四十出头,眉目间透着精明干练的样子。
重生后拼命遵循礼制郦女熙抢先下了马车,随后才由小宦官弓背请太子下车。
虽然四周的侍从们都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郦女熙却感觉到了身边仿佛有一道微不可察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射了一番,又似在冷嘲,令她背后发麻。
“皇后娘娘请太子殿下到旋花厅叙话。”张福细声细气地说道。
裴涣裎肃色颔首,正要转向郦女熙时,又听张福恭声道:“就烦劳女官将殿下物件送至东宫了,女官是太子跟前的人,行事妥当些。”
裴涣裎冷眼看向张福,难怪母后说这张福会做事妥当最擅安排,他还没说话,张公公就替他安排上了。
入人烹锅,自然听命,郦女熙没等裴涣裎发话就连忙屈身行礼:“诺,请殿下与公公放心。”
有宫女在前引路,郦女熙只需随行即可,她再次向裴涣裎行了礼便匆匆离去,后宫礼节真是多,行礼都累死她了。
而在身后,那道微不可察的目光似相送又似冷嘲,容貌妖艳,唯诺柔弱,实则惑乱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