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外人看来,能获得黄金百两还有踏上只有京中显贵才能踏上的游船,是多么荣幸的事啊。
“爷,您认得这位姑娘?”
旁侧的高楼当中,静静的坐立着一位清俊男子,他的面前仅有一杯茶盏,只是他在这古旧楼中,偏生生出了一种高人一等的贵气,仿若是天生而来的优雅,令他端着茶盏的动作,亦是令人挪不开眼。
自谢夙卿出现在人群中,楚胤已是注意到她。
他早已认出了她就是那晚自己惊鸿一睹的女孩。今日的她依旧身着素衣,可是却生生比下了所有的京中闺秀。
她略显无措却又镇定的表现,都令人感觉,此女子与旁人不同。
“不识。”楚胤不着声色的将茶盏放下,“有些意思而已。我们去游船吧。”
暗处,他也上了那艘开往护城河的游船,进了雅间里。
踌躇未定的谢夙卿依旧眼望四方,却不知不觉被请上了游船,待她定下心来,看到的已是灯火辉煌的湖边,有的只是官人与千金,而老夫人也许也是一时半会无法找不到了。
谢夙卿喜忧参半,虽然寻人的心十分急迫,但无法忽略这样的夜景与这样的氛围。
忽然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走来。
“这不是妹妹嘛,记得前面妹妹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能来,姐姐还惋惜了好一阵子呢。没想到,这会儿倒也登上这游船啦。夜里风寒,小心风寒加重”来人正是谢云婧,没想到她也在。
谢夙卿立即迎上前去,对谢云婧展开笑颜,正欲开口寒暄时,谢云婧却先开口了。“妹妹的衣服不错,但姐姐觉得,粉色的那条更好。毕竟水色不是人人都适合穿的。”
“您说的是。”谢夙卿微微合眼,对谢云婧颔首微笑。这不就是在说她不适合这身水色罗裙嘛,但这也是她故意选择穿这身衣服的原因。
谢云婧见谢夙卿一点气恼的神色都没有,那番赞同的话反倒是让她显得小鸡肚肠了。但那又如何?
谢云婧见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她踏着轻盈的步伐来到谢夙卿的身边。
她又想做什么?
谢夙卿感到有些不对劲,这游船上不是达官贵人就是秀才先生的,她一个不识字的人居然能登上,喜欢用别人的愚蠢来衬得自己高贵大方的谢云婧铁定不会放过她。
果不其然,就听见谢云婧巧笑道:“听闻妹妹从前在家中是没看过什么书的,如今竟然能够登上这条游船想必是有高人相助咯?”
谢夙卿笑道:“哪里有什么高人啊,是妹妹运气好,看天上有星无月,更无太阳相伴,心生感慨才好运气地能够上了这条船罢了。姐姐才是真有本事,想来是破了不少难题才进来的吧?唉,妹妹我就是羡慕姐姐这点,既是漂亮又才华横溢。”不论是什么样的女人都喜欢从旁人耳中听见对自己的夸赞,更何况谢夙卿是她一直以来都放在心上的对手?
不过谢云婧到底不是像谢夏荷一般道行尚浅的女子,只是眸中闪过一丝倨傲,然后笑着对谢夙卿道:“妹妹真是太谦虚了,既然能够来到这里,不好好风雅一番又怎么对得起这好风好月好夜色呢?咱们是侯门女儿,平素的礼仪自然是不能少的,但是这诗词歌赋更加是不能不学的。”
谢云婧携着谢夙卿的手,笑得温文尔雅,原本就是天下难得见到的美人,此番笑容之下,一副姐姐慈爱地提点妹妹的架势做得足足的,引来了不少人赞叹的目光。谢夙卿自然是知道这个谢云婧有多能笼络人心,此番也不好拒绝,虽然这附近并没有什么相熟的人,但是一旦拒绝了,一个刁蛮、不解人意的名头传了出去,以后自己在外面也只怕是少不得被指指点点了。
于是谢夙卿便柔柔地对着谢云婧一笑道:“如此甚好,那边烦请姐姐赐教了。”
谢云婧等着这个目不识丁的妹妹满是惊惶地拒绝,却没想到她态度如此大方地就答应了,心下不由有些犯嘀咕,美目一转便道:“那么咱们便来对对子吧,如何?”
谢夙卿笑道:“姐姐说的自然是好的,妹妹我岂有回绝的道理?”
谢云婧往前走了一步,对着江面沉吟一会儿道:“游西湖,提锡壶,锡壶掉西湖,惜乎锡壶。”
谢夙卿惊了一下,这个谢云婧还真不客气,这可是一点都没把她当做是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女孩啊!倘若是前世的她,此番定然是被她为难死在这儿,平白就给人嘲笑了。但是现在的谢夙卿自然不是那个软弱可欺单纯无两的谢夙卿了,想要就这样让她出洋相还没那么容易!
于是她笑了一笑便道:“观秀峰,携秀锋,秀锋恋秀峰,秀兮秀峰。”
谢云婧满心想让谢夙卿为难一下,没想到竟然给她答了出来,脸色顿时有点发僵,却仍是笑得温婉,做出一副姐姐对妹妹非常满意的样子道:“妹妹答得好,只是逻辑似乎有些问题,秀锋如何能恋秀峰?下次可要注意了。”
谢夙卿挑挑眉:“姐姐可是秀锋?若不是,为何就能断言秀锋不能恋秀峰?甲之蜂蜜,乙之砒霜。也许对姐姐来说,清清秀秀的山峰和锋利无比的刀锋是大相径庭的东西,但是说不准这锐利且冰冷的刀锋就是愿意为了秀峰柔情蜜意温顺可人呢?”
谢云婧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反驳,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她们二人都是相貌不俗的,早早就惹来无数注意的目光,再加上二人谈吐风雅,对词伶俐,已经有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听了起来,此番听见谢夙卿的话,顿时引来一阵叫好声。但是谢云婧毕竟是城府极深的,如何能够不维护自己温柔美好的形象呢?于是当即就道:“妹妹可真是口齿伶俐,姐姐不过是惜妹妹才华,想要提点一二,既然妹妹看不上,那便罢了。咱们来下一联吧。”
呵呵,真是好手段,原本就是她为难谢夙卿的,如今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成了她谢夙卿不愿意接受姐姐的意见刚愎自用了。谢夙卿也不愿点破,只是笑道:“姐姐的话妹妹自然都是听的,只是姐姐与妹妹意见有相左之处也是不可避免的,若是姐姐不爱听,妹妹自然也不说了。那么就下一联吧,姐姐出题吧!”
两个人来来回回对了不少对子,谢云婧不愧是当世的才女,确实是有几分才气的,只是眼界太小,出的对子往往没有谢夙卿来的意境高阔,四周都是擅长评判的文人墨客,很快就判断出来谁的文采更好些,再加上谢夙卿时不时冒出一两句非常应景的妙句,吸引了往来者的不少目光。
渐渐的,两个人的语速越来越快,那点隐藏在二人之间的火药味变得越来越浓,谢云婧的心气愈发燥急了起来,口不择言地讥讽道:“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意下便是在攻击谢夙卿是个没有什么文化功底的,便是今日对上了全部的对着也不过是个在墙头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的芦苇罢了。
但是谢夙卿并不恼怒,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谢云婧一眼,笑道:“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谢云婧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有些激动地望着她:“你说什么?”
谢夙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对对子啊,姐姐你脸红做什么?”
她的话宛如一桶凉水兜头浇下,谢云婧的理智瞬间回笼,也知道是自己失态了。在这个可恶的庶女面前,她竟然没有了一向是引以为傲的冷静和伪装,谢云婧有些不平地深呼吸一下,也知道此时若是自己失了风度才是最招人嫌弃的,于是笑得温婉如花:“妹妹真是口齿伶俐,姐姐都有些受不住了。唉,不过是个对子竟然也对得这么……不说也罢,妹妹,咱们回家去可好?”
谢夙卿心中警铃大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谢云婧身后的侍女“扶住”了往外走,她眸中精光一闪,甩开两个侍女抱住谢云婧的胳膊,嘻嘻哈哈地说:“姐姐,咱们可要一起走才行呢!”
谢云婧压下心中的厌恶,忽然之间想起上一次掉进泥塘里的侮辱,无端端地就认定了是这谢夙卿动的手脚,心中的愤恨渐渐占了上风。其实她无所谓真相,她只是要一个能够正大光明地怨恨这个人的理由就可以了。
于是谢云婧一时间理智没了影,做出了这辈子最没有风度的事。若是从前,她碍于身份,从来不愿意和别人多纠缠,若是实在看不惯了便暗地里动些手脚挑起那人和其他人的矛盾也就是了。而后来的谢云婧自然是因为年纪渐长,城府变得极深,无论如何也是不肯做这么直截了当的事的。
但是现在,谢云婧脑袋里的愤怒渐渐化成可闻的声音:“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恶了!若是不给她一些教训,只怕今后都得给她压着一头了!”
于是谢云婧在从游船上下来的时候故意用力一推,将谢夙卿推下了水,然后惊惶地在水边大叫道:“妹妹!妹妹!妹妹你怎么了!来人啊,快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