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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险象环生

回到镇上,晏恣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去找那几个朋友。霍言祁那日留下了一张小笺后便行踪皆无,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笺来,这张小笺她已经翻来覆去看过无数次,上面的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和霍言祁一样,冷肃骄矜,字如其人。

“先行一步,容后再聚。”

寥寥八个字,什么东西都看不出来。

他到底是什么人?家在何方?还有没有为那两个黑鸟在生气?

晏恣盯着小笺看了好一会儿,恨恨地自语道:“找不到人正好,你的那份就我拿了,到时候别哀求我要回去。”

随手把小笺塞进怀里,晏恣兴冲冲地便一头扎进辛子洛的铺子里,铺子里空荡荡的,里屋则有人在说话。她一边叫着一边掀开了里间的门帘:“子洛,我们发财了发财了!”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辛叔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你怎么随便乱闯进来?”

晏恣顿时停下了脚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们……在说要紧的事情吗?”

辛子洛立刻站了起来:“没事。什么事这么高兴?”

晏恣喜滋滋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子洛,我打算把那个山庄好好整修一遍,到时候大家一人一个院子,叫一声便能听到,你说好不好?”

辛子洛犹豫了片刻,闷声说:“人太多了……”

晏恣呆了呆:“不多啊,那宅子很大,住个五六户人家都没问题,就算你们家里人都来也住得下。”

“那个沉水……香真的这么珍贵?”辛叔在一旁听了半天,脸色和缓了起来,忍不住插嘴问。

辛叔头一次这么和颜悦色地和她说话,她有点受宠若惊:“景铄说的,他见多识广,一定不会有假。”

辛叔看向辛子洛,建议道:“少爷,不如把那沉香木拿回去……你也好……”

“辛叔!”辛子洛沉下脸来,语声严厉,“你去外头照应着。”

辛叔的表情一滞,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晏恣满心的欢喜一下子落了空:“你……你缺银子吗?沉香木你要的话给你也无妨……”

辛子洛断然摇了摇头:“不用。”

晏恣认真地看着他:“好朋友两肋插刀,别说是区区几块沉香木了,你需要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辛子洛的眼神一下子温柔了起来:“我知道。不过,比起沉香木,我更想你能陪我一起回北方老家……做客。”

“好啊,”晏恣满口应承,“本来我就打算有空了去外面游历,能和你一起那是再好不过了。”

辛子洛点了点头,耳根微微泛红,说话都吞吞吐吐了起来:“我和我娘说起你过了,她很好奇也很想见你……还有……”

四周安静了下来,晏恣仰起脸,面带疑惑地看着他,她的眼神清澈,秀气的脸庞近在咫尺。

辛子洛的心怦怦乱跳,张了张嘴,那句话就在嘴边,只是能不能说出口他却没有把握。

“少爷,点货入库了。”铺里另一个伙计在外面叫道。

外面嘈杂了起来,满室的旖旎顿时一扫而空。

辛子洛有些失落,又有些懊恼,好一会儿才道:“还有……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再过一阵子行不?”晏恣想起那座大宅子,心痒痒的,“景铄说,那宅子差不多一个月就能整修完,到时候我们看了再走,省得我心里一直惦记。”

告别辛子洛,晏恣便直奔洛安书院。洛安书院在洛镇的东南角,说起来,洛镇在京畿地区颇有名气,除了这座洛安山,更是因为这洛安书院。

这书院是前朝大儒闵晋书所创,曾出过几任状元,历经战火后于元和二年重建,闵家后人一直秉承先祖遗志,拒绝入朝为官,潜心于治学,算得上桃李满天下,分别在元和六年、十年、十七年出了三名状元,蜚声大梁。

一听说她是找卫予墨的,管门的小厮看她的眼神颇有些不一样,恭恭敬敬地把她请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说是卫先生正在授课,还请她在偏房里稍候片刻。

她坐了一会儿,耐不住性子便四下走动了起来。

偏房里布置得很简洁,白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四副图,正是卫予墨的印鉴,上面的题字一转一折中透着无尽的风流蕴藉,令人浮想联翩。

里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晏恣悄悄挑开帘子,只见屋子里有七八个人,有十二三岁的少年,也有年长的,围着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中间一个人翩然而立,眉宇间坦然自信,正在侃侃而言。

“读书者治学为下,治国为中,治民为上。”

“卫先生,这治学为下犹可解也,可这治民何以大于治国?”

“万般学问,皆为民生。国若不以民为本,何以为国?先儒曾有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尚书》)。”

“那照先生这样说,先生现在所为,不就是读书的下策吗?”

屋子里讨论得十分激烈,晏恣听得头晕脑胀,最后只看见那七八个人都冲着卫予墨鞠躬致意,显然被他旁征博引说得口服心服。

看到他们收拾书本,晏恣便轻咳了一声,屋子里的人齐齐看了过来。

“卫夫子,我来求学了。”晏恣的嘴角一翘,神色俏皮,和那身娇嫩的粉绿色相映成趣。

这些学生看了一天的书,不由得精神一振,都不约而同打趣起来:“先生,我们什么时候有了师妹?”

“先生偏心,这是打算给小师妹开小灶吗?”

卫予墨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刚才那口若悬河的模样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呐呐地道:“你们别胡说……”

“原来不是小师妹……”好几个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不是……是……”卫予墨的鼻尖都快渗出汗来,索性红着脸不去睬他们,急急地走到晏恣身旁,示意她往偏房走去,“你……怎么来了……”

“你刚才那些话说得真好,”晏恣仰慕地看着他,“要是那些当官的个个都能像你想的那样就好了。”

“你听懂了?”卫予墨很高兴,“民富国强,这是所有有识之士的心愿。”

看着他振奋期待的表情,晏恣的脑子里忽然一阵冲动:“卫夫子,我们发财了,反正银子也没地方用,不如这样吧,我把我那份也给你,你这么厉害,去考个功名,然后花银子捐个大官做,这样你就能把你那些念头和咱们的陛下说了……”

卫予墨愕然,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说什么?捐个大官做做?”

晏恣张嘴刚想解释,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阵呼唤由远及近,尖锐且带着颤音,显然激动至极:“予墨大喜,圣旨来了!”

卫予墨一下子僵住了,晏恣纳闷地看向门外,绳子?一条绳子来了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里面学生的打闹和喧嚣一下子静了下来,还没等晏恣问个清楚,一个长者几步便冲了进来,拽着卫予墨便往外走去。

仓促之下,卫予墨被拽得踉跄了几步,回过头来冲着晏恣道:“你……你别叫我夫子了……等我回来……”

晏恣呆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前廊,她这是被讨厌了吗?居然连说好的当她老师都不愿意了。

内屋里的人一下子涌了出来,争相往外走去,一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走在最后的那个见她还愣在原地,不由得催促道:“走啊,这可是书院百年难遇的喜事。”

“什么喜事?”晏恣没精打采地问。

“卫先生年少有为,才情横溢,就连陛下也不忍见他在此丁忧磨去大好时光,这次圣旨来了,必定是让他夺情出仕。”

晏恣更听不懂了:“夺情出仕?陛下?”

那人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卫先生就是去年钦点的头名状元,入翰林院修撰之位,前途不可限量。要不是因为母亲病逝回乡,我们怎么可能有幸向他求学啊。”

晏恣在那个偏房里呆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明白过来,卫予墨临走前的那句“等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满腔的仰慕之情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刚才她说的花银子替他买大官的话,好像一个巴掌,狠狠地落在她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他会怎样看她?会不会觉得她在侮辱他?

状元、翰林、高官。

每一个称号都离她那么遥远,而她居然还想和他做好友。

如果不是那几个轶勒人太过嚣张,只怕卫予墨这样一个清高隽雅之士,在街边遇到,连眼角的余光都不会分她一眼吧?

以后他出将入相,不知道还会不会想起,曾经有那么几个人和他一起并肩作战过。

晏恣平生第一次那么沮丧,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一头栽在自己的床上不想动了。

吴婶进来看了好几次,和她说了几句话,晏恣都有气无力地应着。

到了最后,晏若昀进来了,站在门口看着她。

“出什么事了?”

晏恣把整个脸埋在被子里,闷声说:“娘,我今天丢人丢大了。”

晏若昀在床边坐下,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

晏恣的头发软而细,摸上去很舒服。

晏若昀的神情有点恍惚,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晏恣憋不住了,一下子翻过身来,气愤地说:“娘,读书多很了不起吗?当大官了很了不起吗?我才不稀罕呢。”

晏若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就算是当了皇帝,只要你没把他放在心上,那就没什么了不起。”

晏恣呆了呆,点头说:“怪不得我这么难过,原来,我把他放在了心上。”

晏若昀眉头轻蹙:“谁?”

“就是那个夫子啊,”晏恣嘟起了嘴,“原来他根本就没想收我这个学生。”

晏若昀哑然失笑,放下心来,拍了拍她的脑袋:“赶紧睡吧,明天起来你就会觉得这事根本不算什么。”

晏恣不开心地说:“娘,你怎么走了……你再和我聊一会儿……”

晏若昀回头瞟了她一眼:“睡吧,这种小事你若是一直耿耿于怀,只怕还没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你已经被呕死了。”

晏若昀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女儿的,睡了一觉醒来,晏恣重新又欢蹦乱跳了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吴婶还小心翼翼地问她昨晚到底怎么了,晏恣已经眉飞色舞地吹起牛来:“婶婶,你知道吗?我前夫子是状元呢,你见过状元吗?”

“状元……那又有什么稀奇,”吴婶脱口而出,“不就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吗?”

晏恣拍手笑道:“对对对,婶婶说得真好。”

吴婶宠溺地看着她:“依我看,那些王爷将军状元才子什么的,都没什么了不起,只有我家小恣,这天底下就只有一个,拿什么来都换不走。”

晏恣一下子抱住了吴婶,在她脸上狠亲了一下:“婶婶真好,对了,我发财了,娘和婶婶可以享福了,有大宅子住了。”

说着,她又把昨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说到那些家具和沉香时,抑扬顿挫,简直能媲美那些说书的。

只是两个听者却并不捧场,晏若昀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吴婶也只是应景地惊呼了两声。

末了,晏若昀缓慢却肯定地为她的话做了总结:“你喜欢那座宅子,就玩一阵子,我和你婶婶还是喜欢这里,而且,再过一阵子,我们要搬家了,这里住得太久了。”

整整一天,晏恣都被“要搬家”这句话弄得闷闷不乐。

自从懂事以来,她已经搬过无数次家了,最让她伤筋动骨的就是上回和景铄的分别,那时候她年纪小,足足哭闹了一个月,也还是没能让晏若昀心软。

而这洛镇她已经住了近四年,这里的街坊邻居都熟了,搬走重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多舍不得啊。

景铄的办事效率很高,洛安山庄已经有工匠进驻了,而曲宁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居然真的咋咋呼呼地在监工,实在大出晏恣的意外。

“围墙粉刷油漆,除草平土估计几日就够了,假山亭台麻烦些,不过不影响住人,被褥帘子可以去采购了,定制也需要时日……”曲宁一五一十地派了起来,居然有那么几分当家的架势。

“你昨日睡在哪里?”晏恣忽然想了起来。

“就这里,都快冻死我了,”曲宁抱怨了起来,“问那老头子,结果给我抱来了一床破被子,压根儿不挡风。”

曲宁又抱怨了片刻,忽然吞吞吐吐地问:“我家里……昨晚有去你家找人吗?”

晏恣摇了摇头。

曲宁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和家里闹翻了?”晏恣小心翼翼地问。

“我……”曲宁蹲在地上抱住了头,好半天才道,“我冲撞了祖母,和我爹大吵了一架,我爹把我赶出来了。”

看起来这次曲宁他爹真的准备好好整治一下这个败家子了。晏恣同情地看着他:“我听说……早上你爹把你娘和你祖母……都带到京城去了……”

一早上曲宁都灰败着脸,到了晌午才回过劲儿来,指天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儿来才回家去。

“你看你的面相,”晏恣挖空心思宽慰他,“山根圆隆,下巴又是两个的,看起来虽然傻,不过命中应该有贵人相助,以后一定混得不错。”

曲宁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什么叫看起来虽然傻!爷那是双下巴!爷好歹也是风流倜傥,好多女人在后头哭着喊着要跟着爷走呢。”

“女人呢?都跟来和你同甘共苦了没?”晏恣嘲笑道,故意朝他身后张望了一下。

女人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两个面生的小孩,约莫十三四岁,一男一女,浑身上下简直没一处干净的。

“这是谁?”晏恣惊讶地问。

曲宁笑嘻嘻地道,“买的,左右你现在也是个山庄主了,跟前总不能没个使唤的吧,正好他们缺银子要葬亲娘,我就当顺便做个好事,买回来算了。”

真是少爷当惯了花钱大手大脚。晏恣很怀疑,这两小孩买来到底是伺候谁的。

买也买来了,总不能退货,晏恣只好给他们顺口起了名字,女的叫晏洛,男的叫晏安。

等洗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晏恣发现曲宁挑人的眼光还算不错,眉清目秀的,看起来挺机灵。

只是一下子多了两张吃饭的嘴,晏恣觉得有点压力了起来,她得让手里的银子生银子,这样才不会坐吃山空啊。

一连好几天,晏恣除了忙山庄整修的杂务以外,还到市集各处去奔走了好几回,琢磨着该带些什么和辛子洛一起去北方贩卖。她的脑子活络,一来二去,还真琢磨出几个名堂来,准备向景铄去讨教一二。

还没等她去找景铄,景铄便派人送了信来,说是这几天轶勒使团正在大安城中,乡绅贵族们和官府一起举办了好些活动,大安城里十分热闹,晏恣要是没事,不如来京城玩玩。

这封信正中晏恣下怀,她一直惦记着霍言祁,早就想着去京城一趟,看看有没有姓霍的大户人家。她吃了他一百两的鸟儿,赔给他好几倍的银子加上这山庄,他总不能再生气了吧?

直接忽视了曲宁幽怨期待的眼神,晏恣兴冲冲地喊上了辛子洛作陪,两个人坐着景府派来的马车便往京城而去。

相比小小的洛镇,这大安城繁华得多了,各式各样的马车络绎不绝,大街上的行人也各不相同,有衣饰华丽的贵家子弟,有奇装异服的胡人,当然也有普通的平头百姓。

一路上有各种杂耍、小吃,还有各种小玩意儿,晏恣前两次来京城都是和母亲匆匆而过,现在有了空闲,一路看着新鲜,让马车停了好几回。

景铄在景福楼等他们,京城的景福楼是总店,看起来更加气派,足足有三层高,一楼除了大堂还有两排裙楼,里面人声鼎沸,包厢看起来都是满了。

景铄直接带他们去了三楼面江的包厢,从上往下看,江边热闹非凡,有人请了戏班子在江边搭了一个台子,正在舞龙舞狮。

那引狮人身着舞狮装,手握绣球,逗引着狮子翻腾、登高,一忽儿窜桌子,一忽儿走梅花桩,引得底下围观的人一阵阵叫好。

晏恣趴在窗口都没心思吃饭,把巴掌都拍红,一直到辛子洛叫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到桌旁。

等饭吃到一半,晏恣想了起来,兴致勃勃地说:“景铄,我正想请教你呢,要是我带点绸缎绢布和药材去北边卖,你看怎么样?”

景铄愣了一下:“你要去北边?”

辛子洛哈哈大笑了起来:“小恣你开玩笑吧?北边的人从来不穿丝绸那玩意儿,既不保暖,又不耐用,还难伺候。”

“我怎么觉得,他们从来不穿那是因为他们不懂丝绸的好,”晏恣琢磨着道,“虽然北边冷,风沙大,可丝绸贴身穿着光滑舒适,等他们穿上了就会喜欢。”

辛子洛语塞,好半晌才说:“那药材呢?要知道,北边的药材多得很,鹿茸、人参,件件都是珍品,你拿什么去拼?”

晏恣挠了挠头:“我可以拼药材的成品,我听老冯说,北边的人不会治药丸,他们只会干嚼人参,而这里的药师用这些名贵药材制了药丸之后,效果是事半功倍,服用更是方便。”

“这位姑娘说得好,眼光独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称赞道。

晏恣抬头一看,是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身锦袍玉带,身材略见发福,眉眼和景铄十分相像。

景铄站起来叫了一声父亲,晏恣这才恍然大悟,恭恭敬敬地上前叫了一声伯父。

这位大梁的首富笑容可掬,真的应了“和气生财”这一句话。

“我听小铄说你要来,便上来瞧一瞧,”景仲文和蔼地说,“我们全家人都一直很想见你。”

晏恣有点受宠若惊:“为什么?”

“你就是小铄的贵人,”景仲文笑着说,“自从碰到了你,小铄的身体就开始好转,现在家里的大部分生意他都可以独当一面,我这个老头子轻松了好多。”

晏恣不好意思地笑了:“伯父你真会开玩笑,我和景铄也就在一起没几年,还每天揪着他一起蹴鞠捣乱,他身旁的人看到我都只会瞪眼珠子。”

景仲文正色道:“可能就是这样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们只顾着宝贝小铄,结果越养越弱,跟着你一起疯玩,倒把他身体里的病气全赶跑了。这些年,小铄一直在找你,我们也盼着能早日见到你,当面致谢。”

晏恣吐了吐舌头,淘气地对景铄说:“看来你以后要好好对我,不然我就来向伯父告状。”

景铄笑着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我做的不对,难道你以前不是直接踹我吗?”

晏恣的脸顿时红了:“你……你怎么这么小气,尽记着我不好的地方……”

“我乐意被你踹。”景铄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她的脸上,低声道

景仲文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小恣啊,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拜访一下令尊令堂,我们两家好好亲近亲近。”

话音未落,一旁的辛子洛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看也没看晏恣一样,直接往外走去,语声生硬:“我出去一下。”

晏恣怔了征,追了几步:“子洛你去哪里?等等……”

还没等她说完,辛子洛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前。

晏恣顿时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幸好景仲文忙得很,聊了两句便被管事的叫走了。

景铄体贴地叫了人去找辛子洛,自己则带着晏恣到了离景福楼不远的万春堂看戏。

万春堂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梨园,名角辈出,老板也是个名角,年纪大了没法唱戏,便和人合伙开了这家梨园。

戏刚开场没多久,便有家仆匆匆跑到景铄身旁耳语了片刻,景铄怔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歉然道:“我去旁边打个招呼。”

晏恣点了点头,她心里挂念着辛子洛,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借口上茅房,和旁边伺候的人说了一声,便出了包厢往外张望着。

辛子洛八成是因为她看起来和景铄亲厚生气了,不过他也不可能离她太远,十有八九躲在哪里看着她着急呢。一个大男人这么小心眼,晏恣气得牙痒痒的,准备找到他好好骂他一顿。

这梨园挺大,有敞开的戏台,也有景铄包的那种戏房,里面隔几个包厢,专门为达官贵人所用。

旁边也有一戏房在唱戏,晏恣经过后台,好奇地往里张望了两眼,只见好几个人正在描眉画脸,各种戏服五花八门十分漂亮,还有一套后背插着好几支靠旗,看起来十分帅气。

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刚想抬手去摸,忽然身子一歪,被人用大力拽了过去。

“是你吧,你这小孩怎么尽给我添乱,都快上场了上什么茅房!快快快,给他上妆,今天来的都是大人物,要是出个意外,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还没等她出声,便有人把她按在了椅子上,七八双手往她脸上摸了过去,又擦又洗又描的,还有人把一套戏服直接披在了她身上。

“为什么我的衣服这么寒酸?”晏恣看着旁边两套华丽的铠甲扎靠很不服气地问。

头上被人敲了一下:“你不就是演个小兵吗,没两下就死了,还想穿什么好戏服?等你成了角儿再说吧。”

乱哄哄中,晏恣被拽到了台边,台上正有一个武生和一个大花脸在对打,刀来枪去的甚是好看,紧接着,大花脸不支退下,后场的一排小兵一个个上场了,就剩晏恣留在最后。

“快上啊!”旁边一个人急了眼。

“我……不会……”晏恣摊了摊手。

那人都快哭出来了:“我的小祖宗,不是刚才排了一次吗?你上去翻几个跟斗,然后和玉柳打两下,被他一脚踹翻在地,喊两声救命爬回后台。”

晏恣正要分辨,刚才出去的那几个小兵都陆续打败回来,那人一看不对,一脚踹在了她的屁股上,她踉跄了两步,冲上台去。

翻跟斗是她的强项,翻上十几个都不带喘气的,晏恣接连两个前空翻,又来两个侧手翻,再来两个后空翻,从台子的左边一直到了右边,最后来了一个漂亮的亮相。

台下响起了叫好声,晏恣抽空瞟了一眼,偌大的戏房里,只在中间坐了十几个人,旁边站着伺候的倒是一大群。

台上的那个武生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回事?快过来让我打。”

晏恣冲着他笑了笑,拖着短刀朝他砍去,武生侧身一让,反手一枪,晏恣敏捷地一闪。

武生急了,大喝一声,挽了个枪花,朝着她直刺而去,晏恣就地一打滚,逃过了他的一枪,武生抬腿就踹,还没等他的脚抬起,晏恣便趴到在地上一窜一窜地朝着后台爬了过去。

底下一片哄笑声,那武生恼羞成怒,紧走几步想补上一枪,晏恣不干了:“不是说好打两下的嘛!”

武生气得发昏,堂鼓的鼓点一起,他的脚没站好一打滑,摔了个大马趴,枪脱手而出,朝着台下飞了过去。

满室哗然,旁边几个带刀侍卫大喝一声迎了上去,那枝枪顿时被砍成数段,几乎就在同时,几个人窜上台来,把晏恣和那个武生按倒在地。

“保护大殿下!”

“有刺客!”

还没等晏恣回过神来,她的手臂被硬生生一扭,一阵剧痛袭来,她被人半拖半拽到了戏台前。

旁边一同扭过来的那个武生已经吓瘫了,眼泪鼻涕都下来了,一声声地哀叫着:“大人饶命,小人不是故意的……”

晏恣忍痛抬起头来,只见正中间坐着一个二十几岁年轻人,身穿一身杏黄色锦袍,眉头微皱,略带怒意地看着他们,而他的身旁两个位置,一个空着,另一个坐着一个轶勒人,看起来有些年纪了,一脸的老谋深算,那个那日松居然也在,只坐在他的下首。

万春堂的老板被推搡着带了进来,他总算是见过些世面,虽然灰败着脸却还是强笑着跪下解释:“误会,都是误会啊!”

因为以前唱花旦唱惯了,那老板的说话声自然而然地带着点花腔,那轶勒人不由得轻蔑地哼了一声。

老板叫苦不迭,原本被人通知今天有贵客上门还高兴了一场,特意排了一出班子里的名戏,结果贵客进门后翻着戏牌换了一场武戏,他把另外一个台子里临时停了下来,得罪了人损失了银子不说,还捅出这么一个纰漏。

“苏德宰桑,真是抱歉,扰了你的兴致,你远来是客,你说说这两人如何处置吧。”黄袍青年微笑着说。

“大殿下,如果是刺客,必定要抄家灭族,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那苏德宰桑盯着地上那两人道。

几个侍卫在四周查看了一圈,回到黄袍青年面前禀告:“大殿下,外面都查看了,没有异常。”

苏德呵呵一笑:“既然不是刺客,那大殿下就给他们个教训,砍掉一只手留条性命也就算了。”

此言一出,旁边的人都面露不忍之色,就连黄袍青年也愣了一下

那武生瘫倒在地,连求饶都不会了。

晏恣垂下头来,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对策,要是那日松认出她来,会不会挟私报复,直接把她碎尸万段?

“怎么,我说错话了吗?”那苏德面露诧异之色,“这要是在我们轶勒,这等扰了兴致的奴隶,早就被我们大汉杀了。大殿下你……”

他忽然一脸的恍然大悟,看着黄袍青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黄袍青年的脸色有点僵硬了起来,旁边有人接口道:“苏德宰桑,我们大殿下素来仁厚,必定是不愿见到血腥,依下官看,不如乱棒打上几棍,赶出去就是了。”

苏德摸着下巴,微笑着凑到黄袍青年的耳边,低声说:“大殿下,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为上位者,光是仁厚,总是欠那么点火候,关键时候,还是要有点煞气才行啊。”

那黄袍青年正是当今天子燕伯弘的长子燕成璋,苏德这番话,有那么一点戳到了他的心窝子里,不过,大梁秉承儒家之风,他今日若是砍了那两人的手,还不如就直接以刺客之名赐死,省得御史台明日就有奏章弹劾他暴虐。

只是这台阶怎么下得圆顺有点难,燕成璋沉吟了片刻,刚想说话,只见那武生忽然歇斯底里地挣脱了束缚,趴在地上把头扣得噔噔作响:“大人,大人不关我的事情,是那个小子,那人不是我们班子里的!他一定是刺客!”

此言一出,老板的脸都青了,晏恣的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原来如此,那就都抓起来送大理寺吧,”燕成璋轻描淡写地道,“苏德宰桑说的不错,这都是死罪,不能太过宽仁。”

几个侍卫如狼似虎地拎起这几个人,连老板也没放过,戏台下顿时哀哭声一片。

晏恣无暇细想,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一人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顿时心头狂喜,捏着嗓子悲痛地叫了一声:“言祁!言祁我以后都不敢了,快救救我!”

抓着她侍卫手抖了一下,晏恣趁机用力一推,挣脱了束缚,踉踉跄跄地奔到了霍言祁的身旁,一把朝着他的衣领揪了过去。

霍言祁眉头一皱,正想抓住晏恣的手腕把人甩出去,却一眼瞧见了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他的心不由得突突一跳,一愣神之间,便被晏恣伏在了身上,听着她嘤嘤嘤地在那里假哭,身上的白袍被那脸上的油彩蹭得五颜六色。

几个亲卫正想上前去抓晏恣,见了这情景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就连燕成璋也露出了惊愕之色:“言祁,这……这是……”

霍言祁咬了咬牙,沉声道:“大殿下,这其中必有误会,她……和我有几面之缘,不可能是刺客。”

说着,他的目光略带愠怒地朝着那些侍卫扫了过去,那些侍卫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成了木头人了。

“我……我听说你去听戏了也不来找我……我怕你不要我了……就偷偷想来看看那些人有什么好……”晏恣断断续续地道,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又是害怕又是伤心,“言祁我以后都不敢了,我一定……乖乖听话等你……”

京城中达官贵人豢养戏子的都不在少数,尤其是一些雌雄莫辨的花旦,在场的几个看向霍言祁的目光都有些暧昧了起来:原来,这个平时矜贵冷肃的少年将军,居然也好这一口……

霍言祁的脸都绿了,一把揪住了她的肩膀:“站好,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

晏恣瑟缩了一下,抬起脸来,上面的油彩已经花了,露出底下一小截一小截的白嫩肌肤,那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好像一个委委屈屈的小倌。

燕成璋忍不住笑了起来:“言祁,原来是你的人,把孤吓了一大跳,该罚该罚。”

苏德也哈哈大笑了起来,眼中轻蔑之色一闪过儿:“原来霍将军不仅爱好蹴鞠,还格外风流啊。”

“人不风流枉少年,”燕成璋看起来分外善解人意,冲着霍言祁眨了眨眼,“言祁放心,这里的都是懂你的,必定不会有闲言碎语传到宁国公的耳朵里。”

看来这肆意风流的名声是板上钉钉逃不了了,霍言祁的脸色铁青,报复地在晏恣的头上狠狠地拍了一下:“还不快谢过大殿下。”

晏恣痛呼了一声,侧过头来朝着他呲了呲牙,乖乖地向燕成璋行礼道谢。一场虚惊终于散去,万春堂的老板谢天谢地,赶紧吩咐场上的人重新开锣唱戏。

晏恣悄悄退到旁边,不着痕迹地朝着小门挪了过去,盼着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赶快逃走。

还没等到她挪出多远,后领被人一掐,半拽着拖到了门外的小树林里。

“你这是找死吗?”霍言祁沉着脸道,那张俊美的脸庞好像被霜冻了似的。

一股无来由的委屈和愤怒忽然便涌上心头,晏恣恶狠狠地迎视着他的目光:“对,我就是找死,大将军,你还是把我直接砍了算了,反正你们这些达官贵人都草菅人命,我们小老百姓在你们眼里就是只蝼蚁。”

霍言祁的表情一滞,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当时没表明身份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我们好骗呗,怕被我们缠上了就甩不掉了呗,我懂!”晏恣愤愤地道,“只有我这个傻瓜还掏心掏肺地想和你们成为好友,你们肚子里一定笑掉了大牙吧!放心吧,以后我一定离你远远的,哦不,你要不要替你的两只鸟儿报仇?喏,你往这里砍一刀就好,赔你赔你!”

晏恣咬着嘴唇一捋头发,把脖子往霍言祁身前一伸。

霍言祁简直莫名其妙,看着那纤细的脖颈,真想伸手掐住问一问:晏恣你抽什么疯!我救了你的命好不好!

“不砍就算了,以后就没机会了!”晏恣缩回脖子,冲着他怒目而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着,她飞快地转过身往前走去。

她的肩膀看起来有点别扭,脚也有点瘸了,眼看着就要拐入小径不见了。

霍言祁骤然回过神来,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话音未落,他便瞟见一点莹光闪烁在晏恣眼角,刹那之间,他的心口处好像被什么拧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涌上心头。

“好了,是我的错。”无暇细想,霍言祁生硬地改口认错,“你的胳膊是不是被扭伤了?”

晏恣的脸色有点发白,倒抽了几口凉气,却还是倔强着咬着嘴唇不吭声。

霍言祁头疼得要命,挥手叫来了两个亲卫耳语了几句,亲卫转身离去,不到片刻便叫来了梨园里几个女佣,七手八脚地就把挣扎不已的晏恣扶进了马车。

马车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停了下来,女佣把晏恣扶了下来,晏恣抬头一看,只见一块大大的金色牌匾气势逼人地挂在朱漆大门上,上面写着“宁国公府”四个大字。

门前有个女子一脸期盼地等着,一见晏恣便冲着她欢快地挥手:“你来啦,哥哥说你受伤了,他一时还脱不了身,让我找人帮你上药。”

晏恣被这热情弄得晕头转向,等到了府里被两个婢女扒开了衣领上药,这才认出眼前这位就是洛安山上被她调戏的霍言祁的妹妹。

“哥真的把你叫来了,”霍言岚托腮坐在一旁盯着她,一脸的兴奋,“这药膏是陛下御赐的,很灵。”

那药膏清凉无比,抹在肩头疼痛立消。

晏恣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下来,想起刚才自己气愤之下的胡言乱语,不由得耳根发红。

“你快和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赢那几个轶勒人的,问我哥就五个字,就这样赢了。没趣死了。”霍言岚悻然道。

这简直是小菜一碟,那场蹴鞠是晏恣生平最得意之作,说起来抑扬顿挫,眉飞色舞,把霍言岚听得心都提起来了。

“少了一个人那怎么办?”

“球到底进了没有?你快说啊!”

“你杀了他没有?”

晏恣一手假装握着匕首,一个箭步朝着霍言岚刺去,霍言岚惊呼一声,握住了她的手,小脸儿煞白。

“傻瓜,”晏恣老气横秋地在她后脑上拍了一下,“我杀他干嘛,让他滚回老家去就好了。”

霍言岚摸了摸脑袋,这才松了一口气。

旁边的婢女瞪了晏恣一眼,显然很气愤她刚才打了霍言岚一下。

晏恣冲着她嘿嘿一乐,谁让你家小将军刚才欺负我了?我欺负不了他,只好顺道揩他妹妹的油了。

“小恣你留在这里用膳吧,”霍言岚软语央求,“我去和爹爹说一声,今日就在我自己这里用。”

“好……哎呀!”晏恣这才想起来,天哪,她把景铄和辛子洛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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