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气氛有些冷淡,彭玉已经有些困意了,听有人说话,抬头往门口望去。只见那枯瘦的老头脸露难色,手脚无措的摆弄着手中的梨木琴杆。
二胡音色柔和圆润、细腻悠长,并不适合演奏节奏欢快的曲子。老头估计也是半路出家,功夫并不深,却是被这要求给难住了。
“你且随意弹些出来,待会儿徐某自有赏赐。”微胖的黑衣汉子摆摆手道。
老头踌躇半晌,拨了拨铜色的琴弦,声音干哑的道:“那就奏一曲铿锵令吧。这本是两军对垒时击的鼓乐,小老儿年轻时在军里待过几年,也还熟悉一些,只是此处有些不合时宜。”
那老头说完,琴弓陡然一动,“锵”的一声,真如平地起惊雷,瞬间就冲散了客堂内的宁静。曲声再入,小老头似乎整个人都融入到这铿锵令中,浑身随着曲声的节奏颤动着,眉目间倒还真有几分阵前杀敌的英气。
客堂内众人只觉精神一振,目光纷纷往这边看来,心里对这畏畏缩缩的老头有些刮目相看。
姓徐的黑衣人轻轻颔首道:“嗯,这曲就要好上许多。”
说完站起身来,向着镖队坐的方向抱拳道:“望月山庄左护法徐骏,见过锦绣镖局项大镖师、纪大镖师。方才人多口杂,不便与两位兄长相认,望莫责怪。”
门口桌上的四个黑衣人也跟着这左护法站了起来,向镖队曲腰行礼。至此彭玉才注意到这几黑衣人左胸之前,用银丝锈了副孤狼啸月图,腰间挂把明晃晃的圆月弯刀,与望月山庄这个名称倒挺贴切。
以前就听闻师父说过北仓境内有五大江湖势力,其中天机阁是北仓皇朝内组建来统领各派江湖势力的机构,苦禅寺僧在极北之地修行,不问世事,唯有铁剑楼、望月山庄、龙虎门三派在俗世中经营。
彭玉隐隐感觉,这几人出现在这山野客栈里绝不简单。
“久仰徐护法威名,不想今日得见。”项志和略感诧异的一怔,也起身客套了声。纪老头却是嗤了嗤鼻,根本无意理会这人。
那徐骏刚欲接话,不想门帘一卷,一阵刺骨寒风灌入,接着一个身势魁梧的黑脸汉子就钻了进来,手中提着把丈长的霸王铁枪。浑然不顾众人,大喇喇的走到柜台边找张饭桌坐下,自向柜台嚷道:“兀那伙计,给俺上些吃食来,酒也拿上一些。”
口中还不住的往双手哈着气,骂骂咧咧着:“三伏的天,倒险些把爷爷冻成冰溜子……”
里桌的几个江湖客此时也早醒过来了,郁郁的喝着闷酒道,不出一言。
刚才那徐骏刚要说话,被这黑脸汉子一闹,似乎一下也不知怎么接了。只得有些尴尬的坐下呡了口酒,稍过半刻,才站起来说道:“不知可有幸与贺镖头喝上一杯。”
“自然要的,大家相逢即是缘分。”这徐骏不请自来了,项镖师也不太好拒绝。
那徐骏也不客气,左手拎着酒壶,右手那个杯子就走了过来,在边上找副桌椅坐下。
“贺镖头这趟镖可走的辛苦,快两千里了吧?”两人寒暄了几句,喝干了杯中的酒,徐骏忙站起来将酒斟满,满脸和色的问道。
“项某生来吃的就是走镖的饭,倒不觉辛苦。再说这趟北上,见见北国这壮丽河山,也挺有乐趣。”
“说的也是,徐某都羡慕项兄能找个好营生,如今这世道,能混口饱饭吃已属不易了。听说项兄所在的那骆城,生意倒还好做些。龙虎门在骆城设个堂口,一年就能稳挣二三十万两税银呢。”
这徐骏话说得温和漂亮,眉目间却没半分羡慕神色,彭玉在边上看着已经有些讨厌这人了,也说不来为何,只是直觉这人有些虚伪,说话绵里藏针。
“徐护法说笑了,哪有这般好挣的银钱。”项志和干笑着应了一声。
“此到龙庭仅余两百多里路,虽已近了,贺镖头这趟镖关系重大,行到此处,只怕再往前就是困难重重啊。”
“哦?这又是何道理。”项镖师似乎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徐护法还真是个戏子,瞬间就换上了一副凄苦表情。
“这些年北仓连年大旱,龙皇又穷兵黩武,税务深重,民间贼匪四起。就说我们望月山庄,本只是据些田产,耕地种粮,养些牲畜。如今已是难以为继了,庄里上下近千口人,填饱肚子都难啊。这次叨扰项兄,实不相瞒,亦是有事相求。”
“不知徐护法所求何事。”项镖师脸色也严肃下来。
“听闻贵局外面的镖箱里足有二十五万八千两纹银,乃是龙虎门骆城堂口上俸的年税,徐某冒昧,想问项兄皆些来解我山庄燃眉之急,所求亦不多,只那零头五万八千两足以。”
客栈昏黄的夜灯下,这徐护法说的情真意切,好像真是无可奈何一般。彭玉早觉有古怪,不想还真是来劫镖的,一声“伪君子”差点就骂出口来。
边上的大汉是个直肠子,耳边听得火起,狠狠吐了口唾沫,嘴里自骂道:“呸,长的人模狗样,却使些明枪暗夺的花招。”
两人也没去理他,项志和面露难色道:“徐护法这般借法,项某如何做得了主。这是龙虎门托的货,镖车里也只是谷粮杂物,不知贵山庄何处听闻的谬信。”
这徐骏也真是好脸皮,依然不动神色的恳求道:“这趟镖银在北仓江湖道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项兄只怕是如何也洗不清了。今日徐某大老远跑来,还望项兄多少能借些,回去在庄主面前也好有个交待。”
几个跟镖的镖师纷纷面露惊容,彭玉想起之前赵师叔说过的话,那镖队里的传言难道确有其事?
里桌的江湖客本来一直没说话,听到此处,其中一个冷面汉子也站起身来,冷冷说道:“铁剑楼童宜年,也要问项大镖师借上五万两。”
一阵短暂而诡异的气氛在客堂间渐渐蔓延开来,拉曲老头似乎被这场面突然变化惊得呆了,顾不得去拉手中的二胡。
微胖和黑衣人转头望去,还是温声说道:“拉的很好,你且继续拉着,先赏你五两。待事了后,还有赏赐。”
老头这会儿好像又不怎么怕了,伸手接过扔来的银子,慷慨激昂、抑扬顿挫的曲声又响了起来。
黑脸汉子已经吃好了酒肉,油腻腻的双手满不在乎地在胸前衣服上擦了擦,直接坐到了桌子上,拍着手傻乎乎的乐道道:“有趣有趣,又多了几条饿狗,今晚可有好戏看了。”
“闭上你的狗嘴,否则今晚先宰了你这憨货祭剑。”冷面汉子往柜台边狠狠瞪了一眼。
黑脸汉子倒也识趣,口中说了声“哟,俺好害怕”,就闭口不再言语。
场面瞬间冷淡下来,只剩那铿锵的二胡声还在客堂里弥漫着。
稍过半刻,徐护法满脸严肃道:“项大镖师,只怪你们这趟镖没守好口风,兄弟我好言好语与你唠叨,只是不想伤了和气。今日这镖银,只怕你是非借不可了。”
黑脸大汉哈哈笑道:“这就对了嘛,早该这般说话。两位大侠,不如俺们一起合伙把这镖劫了,再把这村子屠个一干二净,两眼一抹黑,也没人知道。然后分了镖银各自回家,且不爽快。”
见项镖师默默伫立未说话,纪老头却是早已急不得了,跳起来骂道:“狗屁,狗屁。什么铁剑楼,什么望月山庄,都是一群垃圾,还敢枉称北仓五大势力,老夫统统没放在眼里。想要夺这镖,我看你们小时候奶水没喝够,把屎吃多了吧……”
“师父骂的好,什么鸟五大势力,什么鸟以和为贵,对这些狗东西就该碎尸万段,显我锦绣镖局神威。”
彭玉听纪老头说完,也仰天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