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隐没黑云,在这汾源河中游的吉庆村上方,如罩了一匹华丽的重锦。
一片寂静里,数十条黑影噤声灭火把,猫着腰挪步进了村,按照林氏指引的方向径直来到茅屋前,房门紧闭,外边栅栏边的黑马不时地撩动尾巴赶蚊虫。
意料之中的平静,意料之外的太平静。
侍卫们驻足面面相觑,有人低声开口,“老大,咱还进不进去?”
“废话!督公之令,岂能不从?”
“可是这也忒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可怕。”
“怂孙子!”头领低嗤,“怕死的一边儿站着去!”话落,“嗤啦”一声拔出长剑,银光凝寒,片刻便湮灭在无边黑夜中,有人迅速包抄四周,有人垫后放哨,其余人挤成一团扒开木栅栏逼近门口。
对视一眼,一人推开门,后面的齐齐举剑,黑暗中,突然冒出一双双冒着幽光的眼睛,当先一人如见鬼魅,“啊”了一声拔腿便往外面跑,无奈后面太拥挤,人人处于警戒状态,根本没料到他这一举动,有两个护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直直推倒。
“汪汪——”十来只狗气势汹汹迅速冲出来,踩过地上俩扁平的胸部,逮到人就咬,倒地的二人一人挨了一口,痛得直打滚,其余人见状迅速退出去好几步,毕竟都是有武功的人,身子靠至栅栏处,长剑便横在胸前,这时修月破云而出,冷光映射过剑柄,银光闪过狗眼。狗被那一闪怔住只站在原地狂吠。
青翠芦苇岸,破败村庄里,夜黑风高时,两军对垒。
狗不动,一字排开,横眉瞪眼,仰天狂啸驱夜贼。
人驻足,银剑闪光,冷芒肃杀,金铁之声鸣不绝。
气氛一时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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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初久顺着河岸一直朝翠屏北城门方向跑,正准备找个合适的位置放炸弹,突然听得后方传来一阵敲击锅底的声音,在满村狗叫声中格外刺耳。
“抢劫啦——”二妞顺着河岸跑来,一边用铁勺敲锅底一边扯着嗓子喊“京师司礼监的人入村抢人钱财,****母狗啦——”
方初久一个踉跄。
另一边躲在暗处的太监们黑了脸。
不得不说,二妞那一锅配上那一嗓子,比一村的狗吠都管用,不过片刻,村民纷纷起床,家家户户点开烛火推门探头。
族长处最先得到消息,带了几个人急匆匆就往林氏茅屋跑。
与狗僵持中的侍卫一听外面敲声震天,立即沉下脸,不由分说举剑便朝龇牙咧嘴的狗头上砍去,这一动作带了五分怒气,迅捷利落,鲜热的血液如一段飞虹,弧度划过,零星碎落,飞溅在挨近的几人面上,衣袖上。
其余的狗一见状眼中幽光更甚,打破一瞬间的宁静,后腿一蹬快速冲过来。
左边小道上族长带着人提了盏灯刚出了路口便见到月光下,一群手执长剑的黑衣人被狗追着满村跑。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得见如此场面,族长颤颤巍巍的身子不由得倒退了两步,几人躲在墙角,看着时不时被狗咬得嗷嗷叫的黑衣人。
“奶奶的!大哥,跟他们拼了!”一个身形稍胖的侍卫捂着下腹喘着粗气大汗淋漓,望了一眼躲在墙角偷笑的百姓,咬牙切齿,正是刚才被推倒后正巧又被狗逮到了****的其中之一。
“上头吩咐了不能惊动村里人。”头领撂下一句话,脚底带风,顷刻冲出去好远。
“狗屁!”这还叫不惊动?那侍卫痛极,大骂一声栽到地上,后面人狗不分的一群黑影迅速越过来,踩着人肉垫奔过。
旧伤未愈添新伤,本已晕厥的护卫在命根受到严重摧残时“垂死病中惊坐起”仰天大喊“我的鸟”后,卒。
二妞见任务完成,索性扔下铁锅奔去找方初久,跑了两步,只听“嘭”一声巨响,十里外的汾源河犹如沙地之中起了风暴,伴随着毁天灭地的响声,巨大的水花袭来,夹杂着碎石和芦苇碎叶,瞬间将她整个人倾倒,幸而四周芦苇丛高过肩,挡了一部分冲击力,她艰难的站起来,吐去满嘴污水。
巨响过后,便是长久的沉寂,对峙中的狗听到响声时早已四散逃去,那几个侥幸存活下来的护卫精力匮乏,终于仰天倒在玉米地里吐着白沫。
“初久——”一望无际的芦苇丛里传来二妞的喊声,一阵接着一阵,而回答她的只有四周异常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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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屏北城门百里外的一家客栈。
夜明珠点亮一室清辉,宫洵临窗而坐,目光锁在花架上还未完全盛开的白玉兰上,明暗交汇处,那微侧的半边清透面容静而从容,指尖拂过娇嫩的花瓣,雪色衣袖在不经意间沾染了些许夜露,带着淡淡清香。
他回眸,姿态翩然,莞尔掠唇,“情况如何?”
陈岩闻声赶紧回笼思绪,如实禀告,“司礼监的人果然一直暗中跟踪她,刚才属下本欲出手,谁知方初久不知在水里放了什么东西,竟把汾源河给炸毁了一段,躲在暗处的太监们纷纷出逃,未免被发现,我及时撤了回来。”
“你确定那个东西是她放的?”宫洵面色暗了暗。
“属下亲眼所见。”陈岩垂首,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杀伤力这么大的东西,心下对方初久的定义更上一层,由粗俗升级为粗暴。从没见过像她那般不注重修养的大家闺秀。
宫洵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沉思。
陈岩喉结动了几番,终于鼓起勇气,“少主,属下收到云依小姐的口信说她即日便启程到临水县与你汇合。”
“她来做什么?”宫洵懒懒撇他一眼,拭去顺流到手背伤口处的露珠。
“云依小姐说她不放心你一个人……”似是预料到宫洵接下来的话,陈岩先一步再度开口,“她还说倘若你不想让她来,便亲自回一封书信给她即可。”
“继续盯紧方初久。”宫洵回过身,语气淡得如同擦过他袖间的玉兰香。
“少主你似乎对那个女子很上心。”陈岩抿唇提醒。
“呵……”宫洵低笑,“我只是好奇一年前那个晚上被我判定为必死的人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