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小贤的好奇很快就有了答案，球赛结束后，丽莎兴奋的朝伊赛尔挥手，她高喊，“嘿，这儿！”
伊赛尔看到丽莎，立刻赶了过来，给了丽莎一个熊抱，在丽莎新烫的头发上乱揉，“就知道你会来，怎么样，一路上都还顺利吧？”
“别弄乱了我的头发！”丽莎怪叫着推开伊赛尔，整理了下自己的发型，她知道伊赛尔是故意的。
“她是谁？”伊赛尔注意到了贾小贤。
“噢，忘了介绍，”丽莎笑嘻嘻的拉着贾小贤的胳膊，“我的室友，也是大学同学，贾小贤。”
贾小贤面带微笑朝伊赛尔打了个招呼，眼睛却看向伊赛尔的身后。
王诺站在伊赛尔身后，他也注意到了面前的女孩，她眉目秀气，却不施脂粉，小麦色的皮肤，身材纤瘦，穿着低调的宽松长裙和平底皮鞋，丽莎的发音很不标准，但王诺还是隐约听出来了，这个女孩应该也是中国人。
“你是中国人？”王诺用中文问。
贾小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异国他乡听到母语，倍感亲切，又显得有些虚幻，她瞪大眼睛，用中文反问，“你也是中国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的眼神从惊讶中渐渐恢复，变得温暖而柔和，王诺率先伸出手，贾小贤愣了一下便礼貌性的握了上去。
“王诺，老家在CD。”
“啊！”
王诺感觉到贾小贤浑身一颤，先是轻呼一声，紧接着就听见她彪出一句正宗的四川话，“窝也似CD滴！”
“这么巧！”
“咱俩应该去买‘欧洲百万’，我觉得彩票中奖的概率相较于在比利时列日这个二十万人的小城市遇到CD老乡更高一点。”王诺开了个玩笑，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是一个美女老乡。”
贾小贤忍不住笑了起来，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显得俏皮而可爱。
“瞧我发现了什么！”
伊赛尔一惊一乍的跳到两个人面前，他先是指着王诺，又不可思议的看了看贾小贤，最后盯着两人一直握着的手，扯着大嗓门对旁边的丽莎嚷嚷了起来，“他俩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丽莎贼兮兮的笑了笑，扯了一把伊赛尔，将碍眼的表哥拉到了一边。
“你干什么！”伊赛尔夸张的叫了一声，“他俩在用某种神秘的东方语言交谈，一定有什么阴谋！”
“那也不关你的事，电灯泡先生！”丽莎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没猜错的话，他们俩都是中国人，难道中国人要用法语聊天吗？”
王诺和贾小贤同时笑了起来，顺势把手松开，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对方身上。
“嘿，我才不是电灯泡，我只是好奇他们说了些什么。”伊赛尔一脸无辜，“看来掌握一门外语真的很有用，我要是懂中文就好了。”
“就你也想学中文，”丽莎看向伊赛尔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中文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之一！”
“噢，你太小看我了，我可是跟王诺学过几句的。”伊赛很不服气的说道。
“说来听听。”丽莎一副不信的表情。
“nihenshuai，这是你好的意思，nishidashuaige，这是早上好的意思，还有更高端的呢，”伊赛尔趾高气昂的撇了眼丽莎，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贾小贤古怪的表情，“niyuelaiyueshuaile，这句话的意思是今天天气不错，这几句都是最正宗的中文俚语，我每天都用它们和王诺打招呼，非常熟练！”
伊赛尔得意洋洋的展示了自己的语言天赋，并看向王诺，似乎想得到王诺的点评。
“嗯，说的不错，发音很标准。”
看着王诺煞有介事的点着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贾小贤终于憋不住了，噗嗤一声，脸上乐开了花。
王诺眼看要露馅，连忙一脸正色对伊赛尔说，“我教你的是中国四川的方言，相当于法国布列塔尼半岛的土话，这位小姐是四川人，听到外国人说家乡话，忍不住发笑是正常的。”
“噢！”伊赛尔和丽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怎么样，服气了吗？”伊赛尔问丽莎。
“你才会三句，有什么好显摆的。”
“可你一句也不会。”
“我会说科西嘉方言，你会吗？”
“科西嘉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有恐怖/分/子和囚犯才感兴趣学他们的方言！”
兄妹两人开始拌嘴，从科西嘉方言扯到民/族解/放阵/线，又从民/族解/放阵/线扯到女/权/运动，随后又对总统萨/科奇的人品产生了争论，喋喋不休。
王诺发现丽莎和伊赛尔不愧是表兄妹，两人都是话唠，一旦打开话匣子基本就刹不住了，过了一会，周围人散的干干净净，他俩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交锋。
直到刚送走几个好朋友的佐伊走了过来，这才让伊赛尔兄妹转移了注意力。
一番介绍，佐伊认识了丽莎和贾小贤。
“难得这么多人遇到一起，今晚去我家餐厅吃饭吧。”佐伊发出了邀请。
一个月来，王诺和佐伊已经基本完成了德里奥布置的任务，现在每天只需要工作一个上午，其他时间都归他们自由安排，王诺原本就要去佐伊家的餐厅吃饭，所以第一个表示了赞同。
伊赛尔也马上答应了，并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父母，丽莎和她同学还有自己会在外面吃饭，晚一些回去。
他喜欢佐伊做的牛奶香肠。
于是，一行五人来到了马斯河岸边的laMaisonBatta餐馆，佐伊的父亲热情的招待了儿子的朋友们，牛奶香肠，辣猪排，鹅肝，沙拉，还有伊赛尔最喜欢的法式洋葱汤，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三个男生都不能喝烈酒，王诺和伊赛尔是一直以来的饮食习惯，而佐伊心脏病手术后也要忌烟酒，于是所有人都选择了喝果汁。
“Culsec（干杯）！”
五个盛满果汁的玻璃杯碰在了一起。
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自然有聊不完的话题，尤其是王诺和贾小贤这一对CD老乡，王诺自从小学四年级出国以后，八年时间，从来没有回去过，他和贾小贤挨着坐在一起，打问了很多国内的事情，然后话题延伸开来，聊到了彼此的生活，贾小贤给王诺讲学校里的趣事，王诺给贾小贤说踢球的经历，两个人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相互间没有一丁点的生分。
王诺很享受这种状态，父亲回国以后，十天半个月才打一通电话，家里只剩下他一个，每天只能和伊赛尔佐伊他们聊聊天，到了休赛期，更是忙于兼职和业余比赛，他已经很久没有痛快的倾诉过了，他看着贾小贤，这个女孩给他一种特殊的感觉，她说起话来声音轻柔，更像是个江浙姑娘，清秀的眉眼间永远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觉得温暖安宁。
贾小贤也是第一次遇到王诺这样的男生，相比于王诺，她在来法国之前的生活无聊到乏善可陈，每天就是和习题打交道，交际圈仅限于学校里几个要好的朋友，尤其高三更是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来到法国以后，她见识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人们稀奇古怪的兴趣爱好，各种各样的宗教节日，截然不同的社会制度，一切都让她大开眼界。
而眼前的男生，更是放弃了上名校的机会，孤注一掷不留后路，把足球当做自己毕生的事业，这在国内，是很多人难以理解的。
她喜欢和王诺聊天，这个男生比自己还小三个月，但言语间丝毫看不到少年人的轻浮和幼稚，他很幽默，生活中的囧事经他嘴里说出来，总能逗得自己捧腹大笑，他很真诚，毫不避讳的谈及父母离异和心里的负面情绪，说到母亲走的那天他在车站等了两个钟头却没有换来一个拥抱甚至是挥手道别时，脸上那一抹深深的遗憾让贾小贤忍不住想抱着他轻声安慰。
从晚饭开始到餐毕，王诺和贾小贤聊了很久很久，他们都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但谁都不愿停下来。
伊赛尔兄妹和佐伊早就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奇妙状态，他俩根本就不像是刚刚认识了几个钟头，瞧那促膝长谈的架势，分明是一对情侣在倾诉衷肠，谁也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但并不妨碍他们在一旁瞎起哄，尤其是伊赛尔的大嗓门。
王诺脸皮比较厚，安之若素毫不在乎，贾小贤却羞的不知道把眼睛往哪放，心脏突突突的狂跳，陷入了慌乱之中，这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一双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一抬头，王诺正盯着自己，于是连忙又把头别开，王诺不管那么多，在起哄声中拉着贾小贤出了餐厅。
夜色已浓，王诺和贾小贤漫步在河岸边，微分吹过，波光粼粼的河面反射着路灯的亮光，像是飘着一层炫目的钻石，贾小贤无心欣赏美景，有点儿紧张地看着正前方，说不出话。
“有段时间，我每晚都沿着对面的河岸跑步，跑的时候，脑子里会胡思乱想。”王诺仿佛陷入了回忆，“全身汗津津的，衣服不用拧也往下滴水，可偏偏那时候，头脑格外的空明。”
贾小贤小心翼翼的瞄了眼王诺的侧脸，他的五官像欧洲人一样棱角分明，灯光的映衬下，宛如一尊俊朗的雕塑，她禁不住有些出神。
王诺没有留意到贾小贤正在偷瞄自己，仍自顾自的往下说，“那时候是春天，才来列日没多久，我刚参加完试训，还没被标准列日选上，母亲搬去了根特，父亲整日消沉，一切都很糟糕，我不想待在家，于是每天晚上就出来跑步，从我家起，沿着马斯河往东边跑，掐好距离，十四公里，正好是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是我最放松的时间，大脑完全自由，各种各样想法随时都会蹦出来。”
“有时候我很愤怒，什么都看不顺眼，我憎恨远在千里外的的战争，为了争夺利益，让无辜的人失去生命，他们却毫不在意，我讨厌虚伪的媒体，想要控制人们的思想，把民众当木偶一样玩耍，我厌恶装腔作势的音乐，他们不懂得生活，反而把青春渲染成就应该肆意放纵的鬼样子。”
“有时候，我会思考父母的婚姻，父亲一直希望过简单的日子，把爱情溶解在亲情里，而母亲则恰恰相反，她每时每刻都渴望着浪漫，她把话剧当成生活，和父亲的观念截然不同，他们在十八年前是最相爱的一对，因为那时候不够了解彼此，他们是两类人，相处的越久，越不能理解对方，到了最后，已经失去了相互倾听的能力。他们用十八年的时间证明了两个人结婚，不能只单单考虑爱情。”
“更多的时候，我在想自己的事情，有关未来，有关足球生涯，从多年前踢球时起，我就知道自己的天赋不好也不坏，如果我不努力，绝没可能打上职业比赛，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是球队练得最刻苦的那一个，谁要是练得比我更多，我一定会在第二天加量超过他，我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懈怠，现在，我进入了标准列日的梯队，面对更激烈的竞争，更应该加把劲，我享受这种不断提高的过程。”
“……”
王诺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他从来没有向一个新认识的朋友说这么多心里话，但就是控制不住一股脑的倾吐了出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让你听了这么多唠叨。”
贾小贤连忙笑着摇了摇头，她飞快的看了一眼王诺，又把头低了下去，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蚊子音嘀咕道：“我喜欢听你说话。”
“你说什么？”
“嗯……没什么。”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贾小贤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像遇到救星般迅速接通了电话，是丽莎打来的，他们要回去了，却找不到贾小贤在哪，贾小贤报明方向，不一会儿，一辆白色斯柯达就停到了两人面前。
“我可真羡慕你们俩。”丽莎摇下车窗玻璃，啧啧叹道。
“羡慕什么？”王诺问。
“一见钟情啊！”丽莎一脸坏笑，“快说，你把小贤拐出来，没干什么坏事吧？”
“丽莎！”贾小贤害羞的叫了一声。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丽莎饱含深意的看了贾小贤一眼，“快上车吧，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还要去布鲁塞尔。”
贾小贤点了点头，却没有马上上车，她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取出一只笔，鼓起勇气抓起王诺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串数字。
王诺能感觉到贾小贤写号码时，抓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她说，“我喜欢和你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