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心翼翼地沿路前行,转过两个大弯,便听见往响的流水声。一道巨大的瀑布飞泻而下,形成了大渊。
横跨在大渊上的,仅是一根磨得光滑的藤绳。这根通往对岸被飞溅的水花不断冲击的藤绳,至少有2000米。
槎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指望找到另外的出路。但延伸的沟壑越来越宽,深不见底。
我回到槎身边坐下,取出竹筒中剩余的肉丝和她分食。
“我听三妖精说过你爬过很多山,”槎嚼着肉丝看着我,“从前你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每座山的形态都不一样。”我清醒地说,“这道天壑很宽,要想攀爬过去等于是自寻死路。可是你有一样东西可以帮助我们越过障碍。”
槎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什么东西?”
我拿起她放在地上的鞭子:“藤绳被水浸只会越来越光滑结实,但人用手脚攀爬就会打滑堕入深渊。我们可以借助这条马尾织成的长鞕子滑过去。用鞭子的一端把我们俩绑在一起,另一端套在藤绳上就行。我会打各种活结。”
槎扭头看着藤绳:“万一滑到中间滑不动呢?”
我淡淡一笑:“那只好任由水花冲刷你悲伤的泪水。”
槎转回头看着我:“我死也不会哭。何况我们又不是存心来寻死的!” 我取肉丝递给她:“不管会不会死,都得先填饱肚子。”
吃完东西,我先用水把鞭子浸湿,让槎伏在我背上,将她和我绑在一起后,我把鞭子的另一端套在藤绳上。
槎紧紧搂着我,我能感觉她的心跳很厉害。我没有告诉她冒险的真正含义其实就是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但是有很多事不去做,又如何能定义成功和失败呢?
我打了几个活结,抓牢鞭子,背着槎跃入深渊。
在水流冲击下,在空中滑动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还快。槎尖叫的余音尚在我耳边回荡,我们已经到了对岸。我伸出一只手攀住悬崖,纵身上跃,与槎横躺在地面上。
我解开身上的鞭子一端坐起身,又解开了缠在藤绳上的鞭子的另一端,把鞭子收回来,长出了一口气。
槎坐起来用手理了理头发,抹去脸上的水珠,捶打了我一下:“下次要玩命前先喊一声,差点把我吓死了。”
我淡淡一笑,把鞭子还给她:“我一直认为你比我胆大。”
稍事休息之后,我和槎往前探索。
我们很快发现了一个洞口筑着数十道宽大台阶的大山洞。
金堆玉砌的台阶四周的草地上,有流溪,有幽潭,有亭台楼阁,还种植着数百种美丽而奇异的果树花卉,堪比仙境。
处于鸟语花香的境地,我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关大言山极其可怖的传说在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我们沿着草地,兴致勃勃地走向大山洞。
猝然,槎脚下一滑,我连忙伸手去扶她,却不料草地一下子裂开,把我们陷了进去。
突如其来变故将我和槎摔得鼻青脸肿。
慌乱之后,我发现我和槎坠入了一个距离地面五六米的坑中。
我把槎搀扶起来,替她拭去嘴角流出的鲜血:“我们掉进陷阱里了。你不要紧吧…”
槎揉了揉额头:“不要紧。看看有没有法子爬岀去。”
我观察着土坑,突然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接着坑口露出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的脸孔。
小女孩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看了看我们,晃动着头发辫转头呼喊:“妺妹,妹妹,又有花肥了。”
一个稚气的声音传来:“是偷蜜吃的臭臭的大笨熊吗?快填土埋了。”
我和槎面面相觑。
小女孩转回头看着我们:“不是呀,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少许,另一个和刚才的小女孩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露了面:“妹妹,我要男人当花肥,给你女人当花肥。我是你姐姐,你要听我的。”
先来的小女孩嘟起了嘴:“我才是你姐姐。我不要丑女人当花肥。我不栽长得很丑的花。天下除了我妈妈,别的女人都丑。”
后来的小女孩转动着眼珠:“你妈妈就是我妈妈。我偏不给你当姐姐。”
先来的小女孩伸手揉了揉眼睛:“我不许你当我姐姐!”
后来的小女孩皱了皱鼻子:“那我当你妺妹,你也当我妹妹,谁当姐姐呀?”
先来的小女孩哇哇大哭:“你明明是我妺妹。你就会欺负我,我告妈妈去。”
两个小女孩离开后,我不禁笑了。
槎替我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你笑什么?”
“想不到我们会落在两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布下的陷阱里。”我坦然地说,“如果死了能当花肥,未尝不是一种幸事。”
“除非能救三妖精,死才值得。”槎发出一声轻叹,“我真是一个灾星,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祸害。”
“阿槎,”我握住她的手,“不要总是责备自己。你是一个好女人,重情义,有担当。不论结局怎样,认识你我由衷高兴。”
槎轻轻抽回手,揉捏着鞭子:“…认识你,我也…高兴…可是我没有花房,没有资格为你烫花酒…大巫轩曾经对我说,将来会有一个从远方来的男人陪我一起死。我不希望这个预言成真。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我正欲说话,一道软梯垂了下来。
槎看了我一眼,把鞭子绕在脖子上:“我先爬。”
她不由分说攀梯爬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槎在坑口倾头向我招手。
我攀着软梯爬出坑,看见一个下身罩着纱裙,饰戴着镶嵌着珠宝的腰带,披散的长发及地的美少妇笑吟吟地站在草地上。
待我和槎走上前,美少妇语调轻柔地说:“小女顽愚,二位请恕罪。”
槎抿了抿嘴:“是我们自己不小心,怪不得孩子。我们冒死闯山,是想求大傩黎伶为受伤的友人治病。烦劳大姐引见。若大傩黎伶愿屈尊出手相救,我愿以五十匹三青马作酬。”
美少妇轻启朱唇:“你们能为友赴汤蹈火,真乃义人。我就是黎伶。” 我和槎大吃一惊。
槎连忙俯身下跪:“卑女年少时从祖母口中听闻大傩尊号,不知大傩尊容依旧,冒犯了。”
黎伶优雅地做了一个手势:“清幽之地,姑娘不必拘于世俗之礼。一瞬可达千年,故千年不过一瞬。光阴腐蚀容颜,必先蚀心。常容天下之事,常怀济世之心,足以养颜。”
槎起身:“谨受教。”
黎伶微微闭了闭眼睛,对我和槎笑了一笑,侧身左手按住饱满的乳房,挤了几滴乳汁在右手掌心里,躬腰把乳汁洒在草地上。
刹那之间,草地上出现了一个乳白色的圆潭。
黎伶轻轻击掌。
不一会儿,九名长发及腰,饰戴着大铜耳环和各色面具,裹着腰带和草裙的妙龄女郎鱼贯走出大山洞来到草地上,围着乳白色的圆潭,甩动头发,抖动肩膀和乳房,跺着脚,跳起了舞蹈。
随着舞蹈的节奏越来越快,乳白色的圆潭泛起了波澜。紧接着三妖精缓缓从圆潭中冒了出来。
槎紧紧捏住我的手,惊喜交加。
待三妖精浑身****地垂着翅膀立在潭面上,黎伶仰头发出一声清啸。
九名妙龄女郎停止舞蹈,鱼贯退回了大山洞。
一群五彩缤纷的鸟儿出现在天空中。
黎伶优雅地向空中招了招手。
一只羽毛鲜艳的鸟儿从空中徐徐落下,张着翅膀停在黎伶面前。黎伶伸手从左至右,分别折断了鸟儿的翅膀。
停在空中的鸟儿的翘膀无力地垂下。
黎伶轻轻对着鸟儿吹了一口气。
鸟儿一点点地抬起了翅膀。与此同时,三妖精的翅膀也缓缓抬起来。黎伶含笑抚了抚鸟的冠子。
鸟儿振翅飞上了天空。
似睡非睡的三妖精张着翅膀,缓缓下沉。
黎伶转脸对槎一笑:“你真愿送我五十匹好马?”
槎拼命点头。
黎伶解下腰带,围在三妖精的腰上,又俯身抓了一把青草放在三妖精的头顶上,轻轻一按,三妖精消失在圆潭中。
黎伶跺了一下脚,圆潭消失了,草地上却多了一群三青马。她从一棵果树上摘了两个果实,走过来分给我和槎一人一个:“这是血果。本生于槐江山。昔年大神白泽开堂讲经之后,对此果发了善愿,嘱咐群巫转赠给我。群巫却暗中对此果发了毒咒。因此这果实集善恶于一体,生死皆无解。你们可以吃,也可以不吃。若吃了,无论相守还是离别,其中一人死去,另一人也马上会死。”
槎脱口而出:“大傩,我愿吃。”
黎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用手指在槎的左手臂上点了三点。
槎的手臂上出现了三粒红痣。她瞥了我一眼,脸突然红了。
黎伶抬头看了看天色:“你们既然不是来这儿避难,我就不留你们了。会专程有人送你们出山。天高地厚,缘来缘去,二位好自为之。”
我和槎点头。
黎伶对我笑了笑:“你对那座山峰很感兴趣吗?”
“大傩,”我毫无保留地说,“我斗胆请问,常羲女王是否真的居住在山峰上?”
“有的人活着不是传奇,死了才是传奇。”黎伶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警如常羲,警如我,警如你。”
我承认:“大傩,我在另一个世界确实是被宣布死亡了的人。可是我依然活着在这个世界里上下求索。”
“你不生,就不会死。”黎伶抚了抚我的脸,“死是生的印记。打开这印记,才能看见永恒。”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黎伶转身拖曳着长发走入大山洞,待她的背影消失,我才发现槎已经吃下了血果。
在槎的注目下,我咬了一口手中如熟透的李子般鲜红的血果,感觉极苦极涩,咽下去后又丝丝回甜。这味道就如浓缩了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