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凡双手撑着台阶,翘着个二郎腿,慵懒地望着天空,今天天晴气朗,是入秋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那天的金明池会,除了帮周梦瑶拿到个端砚以外,还得了个灯魁的名头。
奖品自然很不错,狂草大家怀素的苦笋帖。
当周梦瑶笑嘻嘻地拿着那副精心装裱的字帖从人群中走过,酷爱字画的大宋臣子们纷纷投来渴盼的目光。
姜凡直起身来,不再回忆当天的情景,说到底,那天记忆最深刻的还是眼巴巴望着别人吃香喝辣的郁闷心情,而且得来的奖品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
当然,还是有些好处的,回到周府的时候,老爷子捋着花白胡子,兴致勃勃地观赏皇上赐的那幅苦笋贴,一高兴便赏了姜凡一个银元宝,足足二十两,还准许姜凡休假三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休假,姜凡趁着还有点闲钱,决定去樊楼玩一圈。
来到这里这么久,还没放开架势真正地胡吃海喝一顿,姜凡摸了摸身上的银子,准备去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一身的家丁衣服自然是搁在住所里,现在的姜凡已然一副偏偏公子的模样,身上的锦缎虽算不得极好,倒也能充充门面。
护门的两位大汉从来都是势利眼,相同的一个人,不同的衣服,接待的方式可谓天壤之别。
“这位公子,您请进,您请进。”低头哈腰的模样,像极了一条狗。
进了樊楼院门,映入眼帘的是“大顺斋”三个字,此间食肆有着东京城内最好的厨子,听说里面的主厨以前还当过七八年的宫廷御厨。
无论是什么平淡无奇的食材,经他之手精心研制,一定也可以做出化腐朽为神奇的味道。
姜凡寻了一处角落边的桌椅坐下,小二急忙上前招呼到:“公子,要些什么菜?喝点什么酒?”
姜凡眯着眼睛细细回想近些日子,从来到大宋喝下的第一碗清汤寡水的施粥,直到在周府日复一日的粗茶淡饭,终于,今日总算是得了个一饱口福的机会,心情难免有些激动,随即抬手一挥,大喇喇地道:“好酒好菜只管上来!”
小二屁颠屁颠的抱来一坛好酒为姜凡盛上,封盖一起,酒香四溢,姜凡高举酒杯一饮而尽,只觉醇馥幽郁,口齿留香,情不自禁地叹道:“茅台算个屁,怎有这酒的十分之一!”
“茅台?”小二摆出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公子,茅台是个什么酒,我咋就没听过呢。”
姜凡酒兴一起,腹中空空实在难受,又觉馋虫上脑,当即催促道:“你别管这事,赶紧去把好菜端上来,我可不愿意多等片刻。”
只消片刻,五盘好菜已齐整地摆放在姜凡面前,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姜凡迫不及待地使筷一吃,许是与前段时间吃的东西实在太次有关,这么一口下去,顿觉这佳肴鲜美异常,那细嫩酥软的口感久久萦绕在唇齿之间,令人好生快哉。
连下两杯之后,姜凡摇晃着酒杯,凝神望着一桌好酒好菜,忽地感觉少了些什么,细细回味,唯独少了一个对饮之人。
可是如今自己只是一个落魄家丁,无亲无友的,却又哪来的对饮之人。
姜凡悻悻哂笑,心底里起了几分落寞。
不过人始终是要往前看的,姜凡也是一个看得开的人。
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眼前的美酒佳肴,想起自己虽是孑然一身,不过也因此少了许多烦恼,比起大多数人倒是潇洒许多的。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酒兴一起,姜凡兴致勃勃地吟起诗来,一抒胸中之感慨。
只是话音刚落,姜凡便感觉到了那些仕子异样的目光。
“什么玩意儿?哼!”
“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竟在这里卖弄风流。”
“估计这人就一纨绔子弟,求不得功名,便在这里买醉来了。”
言语之中尽是鄙夷,这些话进了姜凡耳朵里,方才的大好兴致便是被人泼了盆冷水般,心情凉了大半截。
不得不说,大宋的仕子是自视甚高的,以往的朝代皆是重武轻文,偏偏这一朝起,大宋皇帝愿与天下仕子半治江山。
即便是一个过了乡试的举人,在百姓眼里也是很了不起的,何况那些家伙是国子监的学生,无需乡试、会试,便可直入殿试,自然时时感觉高人一等。
我吟我的诗,关你屁事,大好的兴致被几个傻吊扫了,姜凡决定要压一压这群书呆子的嚣张气焰。
小嘬一口美酒,姜凡斜了一眼那些人,悠悠说道“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此联对仗巧夺天工,吟诵起来朗朗上口,言简意赅。
作为时间下游的穿越者,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优势自然是很明显的。信手拈来一句名联,便把那些人好好地讽刺了一番。
一个白面书生骤然站了起来,指着姜凡呵斥到:“你说谁?!”
“怎么,你是在问我吗?”
“问的就是你!”
姜凡浅笑道:“我一时兴起便吟上两句,兄台又何苦对号入座嘛?”
那书生听了这句话,着实气得不轻,抡起巴掌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随后怒气冲冲地朝姜凡吼到:“敢在我们几个面前卖弄,你可知我们是国子监的学生!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姜凡佯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拱手道:“哎哟,原来是国子监的几位高学啊,失礼失礼。”
“你既然知道有失礼之处,道个歉也就罢了。”书生脸上挂着轻蔑的表情。
“应该的,应该的。”姜凡乐呵呵地笑到,“不妨在下作诗一首聊表歉意,如何?”
刚才那一句千古名联虽是讽刺,但那几位“高学”也把姜凡的“文采”窥得一二。这诗要是吟得漂亮,他们几个倒也能下得了台阶。
周围看好戏的人也是不少,目光纷纷投向这边,都在期待着姜凡能作出一首怎样的诗来。
书生哼了一声道:“你且吟来看看。”
姜凡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这位兄台不是人。”
“什么?!”那书生瞪着眼睛嚷道。
“文曲星君下凡尘。”书生脸上多云转晴,嘴角不经意地扬了一下,似乎颇为满意。
“狐朋狗友全是盗。”这字眼从一脸笑容的姜凡口里蹦出来,确实刺耳得紧,书生恶狠狠地盯着姜凡,却又苦于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有辱斯文,只得强行忍住不好发作。
“豪取千古诗书文。”
这收尾一句又把赞美的韵味给拉了回来,满屋子看好戏的人齐声叫好,不住地称赞好诗、好诗!
那书生嘴角微微抽搐,露出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尴尬表情。
此诗语意盎然,一波三折,让人听着大起大落,乍看是贬骂,但又有盛赞夹在其中,实在是……一个巴掌一个糖的绝佳好诗!
掌声一息,耳畔便响起了一阵清澈洪亮的声音,“这位仁兄,美酒佳肴岂可独享,若不介意,不妨我来陪你饮上几杯?”
姜凡侧过头来,那人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却没有娇弱之感,一身的儒雅气质倒是显得落落大方,此刻他正从楼梯上缓步下来。
刚才还一副桀骜模样的几个书呆子此时悻悻离去,出门之前,隐隐地还听到了他们嘀咕了一句。
“想不到他竟然在这里,走罢走罢。”
姜凡不禁好奇,这人似乎有些来头。
满桌好菜好酒,无人对饮确是显得美中不足,姜凡正好求之不得,也不去多想,当即举杯邀请道:“仁兄,请坐。”
那人稍稍正了一下衣冠,随即轻轻坐下,高声吟到:“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仁兄,我敬你一杯!”
两人相视而笑,举杯尽之。
“兄台好文采也,只是适才所吟“将进酒”之句,似乎心有不甘埋没之意啊,不知猜得对否?”
姜凡笑道:“先前一时感慨而已,仁兄多虑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兄台且看开些。若不嫌弃,咱们交个朋友如何?”那人语气诚挚,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
姜凡却有一丝犹豫,那天在金明池会见多了人情势利,绕是周老爷子那般的富贵之人,也因商贾之身无官无爵,被好些个王公摆了臭脸。而如今自己身份卑微,如若冒然高攀权贵,只怕讨得人嫌。
独自饮了一杯之后,姜凡借着酒劲毫不隐晦地道:“我一介家奴,不敢攀交仁兄。”
听见家奴二字,那人倒不是鄙夷神色,只是疑惑地盯着自己的一身打扮打量了一番之后道:“能在大顺斋品酒尝鲜,又是这身穿着,家...奴二字从何说起?”
姜凡答到:“主子宽厚,平日所赏倒也得了些钱财。”
“若果真如此,兄台也不必自谦,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嘛。正巧前些天听在下的恩师提起过一件有趣儿的事,不妨与兄台分享一下。”
“洗耳恭听。”
“中秋节的金明池会,有个家丁竟能压过满朝文武、皇亲国戚,帮着自己主子夺了灯魁。”
那人提起这事的时候,脸上一直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却万万没有料到还有让他更加意外的惊喜。
姜凡饶有趣味的尝了一口菜,微微一笑:“那个家丁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