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街道上熙熙攘攘,有孩童穿街而过,清脆的歌声传入耳畔:
“云一涡,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采莲听见歌声从一顶小轿探出头来,会意地一笑。
这首《长相思》是六皇子所作,她是六皇子的忠实读者。每次六皇子一有新词传出,她都迫不及待的谱上曲子,经她唱出的歌很快流传在大街小巷,为人所传唱。
“这不是芙蓉楼的采莲吗?”人群中忽然传出惊诧的一声,热闹的街道顿时安静了许多。
“可不是嘛,听说如今她的舞千金难求,是金陵城名副其实的花魁呢……”
时间仿佛停止了,采莲所至的地方,忙碌的人们停下手里的工作,行人都纷纷驻足观看。小偷为了一睹采莲芳容忘了逃跑,被偷的摊主也停下追逐的脚步,木木地看着采莲。
轿子在桥下停住,采莲在小玉的搀扶下出了轿子。她吩咐轿夫在这里守候,她拉着小玉的手径直走上了桥。两个女孩像飞出了牢笼的鸟,时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时而在小摊边驻足。
正玩笑着,猛不丁一辆满载货物的车子从坡上滑下来。周围人四散而开,沉浸在小摊前的采莲来不及躲闪,惊恐地看着小车急速向自己冲过来,吓得呆若木鸡。
“姑娘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对面一个男子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采莲推开。采莲只觉身体一下子失了重心,被他拦腰抱起。车子倏忽从男子身边冲过,引起周围人一阵唏嘘。采莲一阵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睁开眼撞上男子焦灼的目光,不禁心惊肉跳起来。
李从嘉怔怔地看着采莲,她眼睛深陷,目光深如秋水,让人仿佛生出落水的无助和悲伤来。他看着看着不禁心驰神荡。
“快放我下来!”采莲满脸羞赧地挣扎了一下。
李从嘉这才反应过来,忙将采莲放在地上,目光依然离不开采莲的脸。
采莲向李从嘉福了福身体,“多谢李公子搭救之恩。”
李从嘉回过神来,笑着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看来我们真是有缘!”
“姑娘,你没事儿吧?”小玉慌张地跑过来,一迭声地,“才离开一会儿就发生这样的事儿,万一你真受什么伤,我回去又要挨骂了!”
采莲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我没事,咱们走吧!”
“那好吧!”小玉答应着,搀起采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好半晌,李从嘉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采莲远去的窈窕身影,一时间心驰神往,直到采莲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才怅怅地移开了目光。
“公子的东西掉了!”
一个甜美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李从嘉吓了一跳。他好奇地转身,只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一顶绣金红呢大轿,从轿上下来一位佳人,面容端正娴雅,华发浓密梳着芙蓉鬓,插着两只赤金缀珊瑚扁方钗,宽袖薄衫虽只是家常装束却未减丝毫雍容。
女子缓步轻摇,从地上捡起一块玉佩递在李从嘉面前,含笑道:“公子且看,这是不是你遗失的?”
李从嘉接在手中,见那玉佩有半个手掌大小,纹刻赫然是盘旋的蛟龙形状。他身形一震,将龙佩交还,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姑娘看错了,这玉佩上刻着龙纹,在下一介草民怎么会有这等稀世珍物!”
言罢不由分说地拉起身边的仆从,“我们走吧!”
女子站在原地有些怅然若失,心里一阵狐疑,方要追上去,只见两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好携了自回府邸。
南唐皇宫,李从嘉主仆二人鬼鬼祟祟地在殿门前张望。
李从嘉低声问道:“厚德,看清楚了吗?里面有没有人?”
裴厚德伸出脑袋向门缝里瞧了瞧,回头道:“好像没人!”
李从嘉如释重负地道:“好,快进去!”
“六弟!”
李从嘉一愣,肩上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动弹不得。
“怎么进自己的家门还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说话的人身形高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李从嘉回转身,嬉笑着道:“原来是大哥!我没干什么坏事啊,只是……在街上闲溜达!”
裴厚德也忙不迭地解释道,“是啊燕王,六皇子读书烦闷,让奴才陪着他在天桥附近闲游!”
“是吗?”燕王眉毛一挑,“那我听说有人在芙蓉楼千两黄金求佳人一舞,是谁这么财大气粗啊?”
李从嘉不好意思地道:“大哥消息灵通,从嘉一点都瞒不过你,还请大哥不要告诉父皇母后……小弟在这里谢谢大哥了!”
燕王摇摇头,“竖子不可教!我还要跟大臣商议国事,没时间告你的状!你只要不给我惹麻烦就好了!”
送走了大哥,李从嘉着实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个折扇摇得飞快。
裴厚德笑着道:“郡公爷演出了一场好戏,您别看燕王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其实心里比谁都高兴呢!”
李从嘉顺手把扇子往裴厚德头上一拍,笑着道:“就你机灵!”
裴厚德笑道:“如果连您这么点心思都瞧不出来,奴才岂不白跟了郡公爷这么多年!”
李从嘉笑着点点头,回忆起那场“好戏”却兴趣索然,他敛住笑容,“只是这样做对她是不是一种伤害呢?”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一张明净的脸,她凛然的神色那么不容侵犯。像一株雪莲,开在山端,以一种高傲圣洁的姿态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
在世人眼里他不过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少年皇子,他也常想,如果能够这样一直纵性下去,一世也算风流快活。他是才学满腹的皇子,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然而当他面对采莲的时候,明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郡公不必多虑,采莲不过是一个舞女,您千金求舞也不过是刻意让别人以为自己不务正业,这是为了自保,于她也没什么坏处啊!”裴厚德轻描淡写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从嘉舒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只是……那龙佩是怎么回事?”裴厚德不无担忧地道。
李从嘉眉头紧锁,“我总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的一切行动似乎都在大哥的掌控之中,他既然看清楚了我无意与他争锋,为什么还要拿一个玉佩来试探我?”
裴厚德低声道:“幸亏郡公爷没有承认那玉佩是您掉的!”
李从嘉叹息着摇摇头,“厚德啊厚德,那龙佩确实不是我的!至于它为什么会遗失在我身边,我也是一头雾水。自古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使用刻着龙纹的物品,除非皇上御赐,就连皇室子弟都不能拥有。我辛苦避开他的锋芒,又怎么会收藏这么危险的东西?”
裴厚德叹道;“这就奇怪了,那这个龙佩该是谁的呢?难道是燕王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你,有意试探?他也太善妒了,只因为郡公爷您长得……”
“别说了!”李从嘉不耐其烦地打断他的话,一股烦躁不安的情绪顿时涌上来。
采莲和小玉回到芙蓉楼已是掌灯时分。进了房间,采莲褪下氅衣,不经意地把手放在荷包上,不禁心中一凉,惊慌失措地道,“糟了,我的玉佩!”
小玉一时也愣住了,“我跟了姑娘这么几年,你那玉佩可是从不离身,可别是……掉在街上了?”
采莲闻言,三魂几乎失了两魂,身子晃了晃差点跌倒,呆呆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快,我们快去找找,兴许还能找回来!你不知道,丢了这东西,等于丢了我的命!”
两人于是匆匆下楼,顺着白天走的路摸索了一遍,跌跌撞撞直走了半夜,哪里还能寻得到!
街上人影稀疏,更鼓敲了三下,提醒人们已经到三更了。
采莲抬起头,失望地叹息一声,看看两边商铺都已关门,只有一家府邸尚还露出微弱的灯光。她被小玉搀扶着,不经意地朝那门匾上看了一眼,见那绣金的匾额明晃晃地镌着两个大字:周府。
顺着匾额向下看去,朱红的大门高高耸立,门前盘坐的狮子威武狰狞,一对狮子中间又是一排白玉阶石,气派豪雄至极。这就是司徒周宗的府邸了,他因为功勋卓越,位高权重,府邸自然比别的官员的都要奢华气派。
绣楼上,周家小姐正坐在桌前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玉佩。见那玉佩颜色剔透,摸起来冰凉润滑,一看就是上等玉胚制成,又有栩栩如生的龙纹雕刻,连她这见多识广的宰相千金也不得不啧啧称奇。
周家小姐反复摩挲着手中的龙佩,一时陷入沉思,脑海中回现出一张温润的面孔。
“他究竟是谁?这玉佩倘若是他的,他为什么不敢承认?倘若不是他的……又该是谁的呢?”
正浮想联翩,不经意间听到有人敲门。她恍惚应了一声,只见周宗已经笑盈盈地进来。
“娥皇,怎么还不睡?爹爹看你的房间还亮着灯,过来看看你。”周宗的语气温和,言语间透着对女儿的溺爱。
周娥皇笑道:“爹爹不是还没有睡?”
“那就陪爹爹聊聊天。”周宗笑着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玉佩,奇怪地道,“这是什么?”
周娥皇把脸一红,忙不迭地欲抢过来。
“慢着!”周宗见那龙佩,忽如强光灼目,身形为之一振,连声音都变得震颤起来,“这龙佩你是哪里得来?”
周娥皇见父亲脸色严峻,也知关系重大,不得不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周宗家教甚严,大家闺秀最是严出入,周娥皇交代清楚只等着父亲一顿骂。不料周宗竟毫不追究她私自外出的事,只把那龙佩捏在手中,鼻孔张大,双目圆睁,其讶异之状正像见了鬼使神差一般。
周娥皇待要问什么,只见周宗已经自携了龙佩起身,至门口又转身警告道:“这龙佩关系重大,万不可对他人提及,否则我们将有灭门之祸!”
是夜,周宗当即叫了几名亲信兵丁,如此叮嘱一番,心中惶恐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