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迎来了二00四年全国成人高考的时刻，韩洁向公司请了几天假。考试之前，韩洁没有去找林峥，她将手机关掉，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她。10月16日那天，随着钟声的响起，韩洁跟着其他一些考生走进了考场。韩洁为终于等到了这天的到来而感到高兴，同时也感到很紧张。但不幸的是，在这之前，她却因晚上熬夜而感冒了，结果在考试中，她只能勉强地完成一些试题，但却打不起精神去检查试题的对错。考完之后，韩洁感到压力很大，她心里想：可能就因为自己的感冒而令她以前所付出的一切会因此而付诸东流。
考完试后的那个星期六，韩洁回到了农村家里，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了。除了探望父母之外，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弄清楚。这件事，韩洁在这之前就想弄明白了，但一直找不到机会，其实也是没有勇气问出口。
韩洁回到家里还不到一刻钟，她妈妈就敞开嗓门开始训斥：“小洁，你和张齐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什么时候离婚的？”
看到母亲大声训斥的样子，韩洁真的不想跟母亲细说，但她又不得不告诉她原因，不然艾钤一定会纠缠不清的。韩洁告诉她母亲说，她离婚已经有几个月了，她说张家要的是一个能传宗接待的“雌性动物”，而不是要娶媳妇。于是韩洁简单地说了一下与张齐离婚的经过。
“你这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啊？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私自作主。”艾钤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一个好婆家，幸福都掌握在你手上了，我看得出来，张齐很爱你，只要你们俩坚持不离，那张齐父母也拿你们没有办法啊！现在可好，终生幸福就被你这样的任性给弄丢了，你……”
艾钤本想再说几句，但被韩洁打断了。“妈，你别这样说行不行？”韩洁紧皱着眉头说：“我已经说过了，张家要的是一个能替他家续香火的女人，我的条件达不到，别人不要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离开张家也是迟早的事。再说，别人张家都把我往外赶了，如果我死皮赖脸地赖着不走，我还能呆下去吗？难道妈认为我这样的生活就是幸福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再怎么说，你也是张家明媒正娶的，只要你和张齐俩人两情相悦，他父母也管不着你们之间的事。要知道当初你妈我费了多大的劲才为你找到这么一个好婆家，你说像这样好的人家，像张齐这样好的男人到哪找去？……”
韩金钱坐在一边一直抽着闷烟没吭声，见艾钤没完没了地说，他不耐烦地冲艾钤喊：“好了，小洁刚回来，你就唠叨个不停。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得面对，再说了，这又不是小洁一个人的错。当初这门亲事就是你一手主张赞成的，但小洁并不愿意，你却硬逼着她嫁，小洁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拜你所赐，你居然这样训斥她。孩子已经够难受的了，你就放过她吧！”
“什么？我逼她？”艾钤音量比刚才更高，完全是一泼妇与人争吵的语气对韩金钱叫：“当初还不知道是为了谁呢！？如果不是你腿伤了没钱治，小洁她会那么早就嫁人吗？她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你居然将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你有良心吗？”艾钤说着说着，眼泪就直往外流，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韩金钱拼命抽着烟，他眉头紧锁着，身体微微发抖，他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极力让自己在女儿面前保持冷静。这么多年来，他和艾钤生活的这二十多年来，他都极力忍耐着，为的是要给孩子一个和睦温暖的家庭，每次不管艾钤怎么骂他，怎么说他没出息，他都忍着。这次，他还是极力忍着，还是不想让韩洁看到家庭的纠纷。自从韩洁嫁给张齐后，他无时无刻不在受着良心的遣责，他觉得对不起女儿。每次当韩洁回来，当看到韩洁见到他时总是满面微笑，而当她一个人独处时，却看到她在发呆，每次当韩金钱看到那一幕，他心里极度地难受，甚至在夜深人静时，在很多次无眠的夜里，他一个人偷偷地坐在客厅里抽闷烟。这些，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
韩洁见父亲跟母亲吵起来，她对父母说：“爸，妈，你们不要再吵了，我想安静一下。”说完，韩洁往她自己的睡房走去，并轻轻地关上门。
十月份的天气，特别是在农村的晚上，感觉有些凉，晚上睡觉都可以盖被子了。
晚上，吃过晚饭后，韩洁和她母亲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父亲独自一个回到他的小书房看书去了。但韩洁的心不在电视上，她还有一件事要问她母亲，也是她这次回来的原因之一。但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妈”，韩洁轻声叫了一声，感觉这一声叫得很不自然，感觉很别扭。
“什么事？”艾钤眼睛不离电视，不耐烦地问韩洁。
“我，我有件事想问你。”韩洁说完后，她不敢看艾钤，而是装着很随意的样子，眼睛静静地盯着电视。艾钤还是盯着电视看，随口说了一声“问吧”。
“妈，二十年前，你是不是给我订了娃娃亲？”韩洁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憋在她心里一直都不敢问出来的话，但声音却很轻。
听到韩洁的问话，艾钤的眼睛马上从电视的屏幕上移到韩洁的身上。韩洁不敢对视她母亲的眼光，她假装看电视，但还是能感觉到她母亲的变化。
“这是谁跟你说的？”艾钤很大反应地问韩洁：“是不是王珍告诉你的？”
“我没说是王大妈说的，你怎么就断定是她告诉我的？再说，我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有没有这回事，你干嘛这么大反应？”韩洁依然轻声说。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谁还记得有没有这回事！”艾钤假装不以为然的样子。
“妈，你是真的不记得，还是不愿告诉我？难道你想瞒我一辈子吗？”韩洁转过头来望着她母亲。当她们母女俩四目相对时，韩洁没有回避。
“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王珍告诉你的？”艾钤大声呵斥韩洁。
“是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我就知道肯定是王珍说的。她还口口声声答应我不将这件事说出去，没想到她出尔反尔，不讲信用。”艾钤气包败坏地说。
“不是王大妈说的”，韩洁说，“是胡闵临终前在信中告诉我的。”
“是胡闵？”艾钤惊讶地问：“他怎么知道这件事？”艾钤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这个灾星，临死还要搬弄是非，等哪天我端盆狗血淋他的坟头，让他永世不得超生，永远做个地下鬼。”
“妈，到现在你还只会怨别人吗？这件事错不在小闵，你没权利这样咒他。二十年前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是你，那时小闵还没出生。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你给了别人承诺，为什么就不能兑现？到现在还说别人搬弄是非，说别人不守信用，说别人出尔反尔，就连一个已经过世的人，你也不想放过。难道你就不能想想你自己的错吗？”
“你这是在教训我？”艾钤双眼瞪得圆圆的，“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和张齐离婚并不是因为生育的原因，而是你喜欢胡闵那小子，你想在和张齐离婚之后再与胡闵那小子结婚，我没说错吧？”艾钤冷笑着说：“可惜你的美梦破灭了，胡闵已成为地下鬼了，你没机会和他在一起了，你感到伤心痛苦，对吧？小洁，妈今天终于是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这般深的心思。你恨我没告诉你与胡闵订了娃娃亲那件事，对吧？你恨我逼你嫁给张齐，对吧？小洁我告诉你，你是我生养大的，我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你应该听我的，你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够了”，韩金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艾钤旁边，听到她说话越来越难听，他再也忍不住了，“你是孩子的妈吗？你像妈吗？以前，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忍着，为的是想让孩子能感受到家庭的温暖，让他们能拥有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可以忍，但你绝不能这样对待孩子。小洁这么年轻就经历了一次婚变，已经够让她难受的了，可你……，你却还要说那么难听的话去刺激她。作为孩子的母亲，你有义务在孩子受到伤害时去安慰她，多体贴她，你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还要加倍地伤害她，你不配做她母亲。”
“我怎么不配了？我养她这么大，她也应该让我享享清福了，可她不争气，居然……”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艾钤脸上。韩金钱是完全被艾钤的话给激怒了，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你这个疯婆娘，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你凭什么叫我滚？这是我女婿为我建的房子，你有什么权利叫我滚？”艾钤大声质问韩金钱。她完全失去了做人应有的尊严。不过，一些厚颜无耻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羞”字怎么写。
家庭战已经进入**，吵闹声淹没了从电视里传播出来的声音。韩洁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争吵，她独自一人跑进了房间并关上门，趴在床上无言地抽泣着，丢下正在客厅里吵个不停的艾钤和韩金钱。韩洁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孤单无助，胡闵走了，婚姻没了，与别人组成的另一个家庭没了，现在连这个自己长大的家也感觉是这样的不可靠。与哥哥没共同语言，与同学没有任何联系，身边没有一个朋友，身边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现在，连唯一的可以避风躲雨的港湾也正一步一步地走向破裂。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有谁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韩洁大声哭喊着，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她的声音格外地响亮，格外地清晰。
正在客厅里坐着抽闷烟的韩金钱听到从韩洁房里传出来的哭声，他慌忙跑去敲韩洁的房门，大声对着房门喊：“小洁，小洁，你快开门啊！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韩洁没有回答，但她的哭声依然在。韩金钱从客厅的桌子上找到钥匙试着去打开房门，但门已被反锁了。
韩金钱怕韩洁一个人在里面会做什么傻事，他准备将门撞开。正当韩金钱准备撞门时，听到韩洁在里面轻声说：“爸，你别再敲门了，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不要再吵我了。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只想静一静。”
虽然韩洁这样说，但韩金钱还是放心不下。晚上，他搬了条凳子，就那样坐在韩洁房门口守着，抽的烟足足有两盒，烟头被零乱地丢在地面上。艾钤见韩洁把自己关在房里哭，她也感到自己有些过份，晚上她也没回房去睡，而是蜷曲着躺在沙发上，但一晚上也没真正睡着过。
第二天早上，艾钤很早地就醒了，她见韩金钱静静地坐在韩洁的房门口，眼睛通红通红的，他坐的地方周围丢着很多烟头，艾钤看到这些，她感到很过意不去，于是她便去厨房弄早餐。过了一会，早餐弄好后，艾钤把早餐端到餐桌上，然后叫韩金钱吃早餐。韩金钱没有立即去吃早餐，他轻轻敲了敲韩洁的房门，里面没有回应，韩金钱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反应。他以为韩洁在里面做了傻事，便着急地叫韩洁的名字，只听韩洁从里面发出微弱的声音：“爸，你别叫了，我想多睡一会。”韩金钱听到了韩洁的声音，他确信韩洁没事，心里稍微放宽了些。
快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韩洁才从房里出来。看到韩洁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她一脸的病容，韩金钱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洁，你没事吧？”韩金钱关心地问：“要不要去看医生？”
韩洁轻轻地回答说：“没事，不用看医生。”然后她对她母亲说：“妈，我想吃稀饭，有吗？”艾钤听到韩洁又开口叫她妈了，她忙笑着说有。
中午，韩洁吃了两碗稀饭。为了不让脸色那么难看，韩洁将自己的脸部化了一下妆。自从与张齐离婚后，她就没再精心化过妆，更没用过名贵的化妆品，也很少买化妆品。现在用的一些化妆品也是很廉价的，不过也很少用。
到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天空阴云密布，韩洁对她父亲说她要赶回市里去，她告诉父亲说公司昨晚打电话给她，说公司有急事，要她尽早赶回去。韩金钱看着女儿憔悴的面容，又不好多说什么，他去屋里拿了两把伞，他一直将韩洁送到车站。父女俩一路上都无话。到车站时，天已经更阴了，韩洁让父亲先回去，韩金钱点了点头，然后低头转身离去。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韩洁第一次感觉父亲的身躯好瘦小。
韩金钱走后，韩洁也上了车，天空没多久就下起了雨。韩洁呆呆地看着窗外因车子跑动而迅速闪过的景物，韩洁想到了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母亲说的每句话不断地在耳边响起，母亲说话时的表情也不停地在眼前浮现。车窗外的景物是模糊的，但韩洁的记忆却是清晰的。也许，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事会令她终生难忘。
“爸，原谅我吧！”韩洁心里默默地想着，看着窗外漂落的雨点，韩洁的眼泪也跟着往外流。在这之前，韩洁对她父亲说的所谓的公司有急事只是借口，实则是她不想再呆在家里。想到自己以后很有可能将不再回去，韩洁感到很难过。她终于体会到当初胡闵的感受了，她终于明白，家庭的不和会给人带来多来的痛楚！
